回帖:胡赛标
永康楼岑寂着,仿佛一位矜持贤淑、妆扮典雅的少妇,美目流盼,抿嘴影笑,却缄然不语……我第三次走人下洋霞村永康楼的时候,永康楼还是文文静静地伫立着,圆着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打量我。它的目光也是柔柔的,静静的,宛如秋天的青海湖,澄澈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生命的神秘……
太阳风暴如金色的粒流点亮了圆润的永康楼。空中流荡着清凉如水的遥远的气息,一如那凉沁沁的石柱、石廊、石天井赐予我的舒爽与惬意。这是一种大自然裸露纯朴的生命真气与灵气,没一丁点高档宾馆营造的令人窒息的俗气与高贵!蹬上怦怦作响的厚实木楼梯,一种生命的绿色回响,遽然燃亮了我遥远而深刻的记忆。多少年来,我已丢失了这种记忆。许多人正在丢失这种鲜活的根的记忆。生命变得委委琐琐,脆弱而苍白,正如插在瓷瓶中的塑料花。深朴的杉木馨香阵阵扑来,弥散在我的胸腔里,一种沉醉让我痴迷。我在圆圆的楼道上蹀躞起来。这时,我望见一根根粗大的木柱跟着我走动起来,廊檐上一片片厚厚的青砖黑瓦也走动起来,碧蓝的一爿天空也转动起来。这种奇妙的感觉,一下把我震住了。先祖的一种叫“智慧的美”穿透了我的心。无法想象,如果我跑动起来,那又会产生一种什么感觉?停下徜徉的脚步,我站在三楼后厅堂上,阔大的窗户里吹进来一缕缕绿色的山岚微风。鸟瞰中厅黛青的屋瓦上,苔鲜蔓蔓,泛着青白的光。而那株荣枯了62个春秋的狗尾草,像一尾摇曳的小旗,踽踽倔立于青砖黑瓦之间,令游人遐思蹁跹。62年的时光之流不算漫长,但除了永康楼自己,还有谁能诉说当年车水马龙大宴宾客的盛况?还有谁能完整地克隆电视剧《爱与仇》惊心动魄的拍摄场面呢?没有谁能是时光的真正对手!永康楼由喧嚣而沉寂,沉寂在时光之河的洗涤里……
永康楼神采飞扬的彩绘雕刻蜇醒着我麻木的心。那彩绘不同于一般土楼的山水花鸟画,而是绘着洋气十足的火车轮船、新潮时尚的飞机战舰、气势雄伟的长江大桥、富丽堂皇的洋房塔影……那双面贴金的镂空雕刻,金碧辉煌,熠熠闪光,堪称雕刻艺术的精品。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鸟草虫,活灵活现的双狮戏球,蟠曲游挪的双龙戏珠,腾云驾雾的八仙过海,情节生动的还璧归赵,以及历史人物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无不细腻逼真,惟妙惟肖,形神兼备,撼人心魄。门厅上两只高高悬起的木雕红灯笼,玲珑精致,刀法绝妙,巧夺天工。岁月沧桑,鬼斧神工的大红灯笼一定记得方家师傅父子二代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精雕细刻的咄咄之声吧?是谁将那扇门上的一幅神奇的雕刻偷偷地“锯”走了,使它成为历史的遗憾?是它美仑美奂,还是价值连城?
精美的永康楼沉寂了。沉寂是我睃巡的谜。穿过绿肥红瘦的天井,我踯躅于后厅堂。墙上一幅对联牵引着我瘦瘦的目光:“永开异域飘移亦福,康守家园耕读为根”。上联抒写土楼人开拓进取、不惮飘移、建功立业的现代意识;下联讴歌客家人耕读上进、务本求实、守护精神家园的传统文化。多么侠气的“飘移亦福”啊!将历史的“大飘移”不作为痛苦的“灾难”,而作为充满机遇的“福气”来观照,这岂不是土楼人的宏大气魄和高超智慧?飘移,飘移,飘移!飘流海外,移居外地,走出永康楼去建功立业的人何止成千上万,只留下耄耋稚童康守家园,读书上进,这几乎成了土楼人、侨乡人的伟大宿命。遥想永康楼的建造者胡来兴屡遭打劫而矢志不渝三出新加坡的创业历程,我心旌摇荡。我终于咂摸到永康楼沉寂的谜了。土楼文化就是一种儒侠文化。它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侠士的勇气与义气,不是么?
初春柔和而娇嫩的阳光爬满我的脸颊。田野里淋淋漓漓的翠绿簇拥着沉静的永康楼。正在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永康楼,是否还会岑寂呢?我凝视着它,无言;它也回睇着我,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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