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帖:答胡广仲
知仁之说,前日答晦叔书已具论之。今细观来教谓释氏初无观过功夫,不可同日而语,则前书未及报也。夫彼固无观过之功矣,然今所论亦但欲借此观过,'而知观者之为仁耳。则是虽云观过,而其指意却初不为迁善改过、求合天理设也。然则与彼亦何异邪?尝闻释氏之师有问其从者曰:“汝何处人?”对曰:“幽州。”曰:“汝思彼否,”曰:“常思。”曰:“何思,”曰:“思其山川城邑、人物车马之盛耳。”其师曰:“汝试反思,思底还有许多事否?”今所论因观过而识观者,其切要处正与此同。若果如此,则圣人当时自不必专以观过为言。盖凡触目遇事,无不可观,而已有所观『一』,亦无不可因以识观者而知夫仁矣。以此讥彼,是何异同浴而讥裸裎也耶?人欲非性之语,此亦正合理会。熹窃渭天理固无对,然既有人欲,即天理便不得不与人欲为消长。善亦本无对,然既有恶,即善便不得不与恶为盛衰。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本岂有对哉?至於晋有五胡,唐有三镇,则华夷、逆顺不得不相与为对矣。但其初则有善而无恶,有天命而无人欲耳。龟山之意,正欲於此毫厘之间剖判分析,使人於克己复礼之功便有下手处。如孟子道性善只如此说,亦甚明白慤实,不费心力。而《易传》《大有》卦、《遗书》第二十二篇﹝棣问孔孟言性章﹞。论此又极分明,是皆天下之公理,非一家所得而私者。愿虚心平气,勿以好高为意,毋以先入为主,而熟察其事理之实於日用之间,则其得失从违不难见矣。盖谓天命为不囿於物可也,以
为不囿于善,则不知天之所以为天矣。谓恶不可以言性可也,以为善不足以言性,则不知善之所自来矣。《知言》中此等议论与其他好处自相矛盾者极多,却与告子、扬子、释氏、苏氏之言几无以异。昨来所以不免致疑者,正为如此。惜乎不及供洒扫於五峰之门而面质之,故不得不与同志者讲之耳。亦闻以此或颇得罪於人,然区区之意只欲道理分明,上不负圣贤,中不误自己,下不迷後学而已,它固有所不得而避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二。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七。
『一』已:淳熙本作“凡”。
【246】全宋文卷五五一六 朱熹〔八九〕
答胡广仲
伊川先生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於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熹详味此数语,与《乐记》之说指意不殊。所谓静者,亦指未感时言尔。当此之时',心之所存浑是天理,'未有人欲之伪,故曰“天之性”及其感物而动,则是非真妄自此分矣。然非性则亦无自而发,'故曰“性之欲”。 “动”字与《中庸》“发”字无异,而其是非真妄特决於有节与无节、中节与不中节之间耳。来教所谓“正要此处识得真妄”是也。然须是平日有涵养之功',临事方能识得。若茫然都无主宰,事至然後安排,则已缓而不及於事矣。至谓“静”字所以形容天性之妙,'不可以动静真妄言,'则熹却有疑焉。盖性无不该,动静之理具焉。若专以静字形容,则反偏却性字矣。《记》以静为天性,'只谓未感物之前,'私欲未萌,浑是天理耳,不必以静字为性之妙也。真妄又与动静不同',性之为性,'天下莫不具焉,但无妄耳。今乃欲并与其真而无之,此韩公道无真假之言所以见议於明道也。伊川所谓其本真而静者,“真”“静” 两字亦自不同。盖真则指本体而言,静则但言其初未感物耳。明道先生云:“人生而静之上不容说',纔说性时便已不是性矣。”盖人生而静只是情之未发,但於此可见天性之全,'非真以静状性也。愚意如此,未知中否?《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二。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