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坊村
http://www.qdda.gov.cn/frame.jsp?pageName=BrowseInfo&root_id=7479&id=1806305 作者: 刘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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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口北部的楼山,山势不算高峻挺拔,轮廓却清丽柔和,几个山头连绵起伏。据说在清朝同治年间的地图上,此山标志为“漏山”,老百姓嫌“漏”字不吉利,又见其山形两峰相连如高楼,遂将“漏”字改为“楼”字。楼山山南有一条无名河,自东向西蜿蜒入海。在河与楼山之间,坐落着一个千余户人家的村庄,它位于水之阴、山之阳,河道弯弯如玉带绕村,极其符合古代风水学的理念。若干年前,村民们在村西的河面上架起一座木板桥,因此村庄就得了一个颇入诗词意境的名字:板桥坊村。
板桥坊村约有四百多年历史,村里民居密集陈旧,至今尚有百年老屋矮小斑驳;居民院落占地都不大,蛛网细丝般的小胡同窄窄长长,宽者一米挂零,窄者不足一米,两个人迎面走来还得侧身而过。古老的小巷静谧深邃,蕴藏了几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村中有两条主要街道,交叉如“丁”字,南北街是“丁”字的一竖,不过二百米长,两米宽,下面是一条暗沟,沟面上铺着石条就成了路。“丁”字的那一横是村里最宽的街,也是最古老的街,位居村子的中心横贯东西。靠四流中路的街西头,是有着66年历史的板桥坊小学。校门东边,一半在校园内一半探出校园的那排大屋,曾经是一座道教庙宇,前后两排神殿,七八十岁的老人们还记得当年庙里供奉着高大的神像,两边环立着叫不上名字的各路神仙,另有木雕的小神像无数,有几个道士侍奉香火。土改时神像被拉倒,堆放进后院那排神殿里。青岛解放后,成立了板桥坊村村公所,就在前排神殿里办公。小学的大门对面是一小小的土地庙,顶多不过八九十厘米高,时常有人上香烧纸。小学稍微往东,路南曾有座关帝庙,大小如一间普通的民房,内供关云长塑像,一度香火甚盛。1951年,关帝庙上了锁,后来年久失修,房顶塌掉了。继续往东不到百米,是高家的祠堂,1955年农业合作化,板桥坊村民加入红光农业合作社 (1958年成为西流庄人民公社),合作社用高家祠堂作办公室。可以说,过去这条街集中了板桥坊村所有的人文景观,曾经是村子的政治文化中心。
板桥坊村居民以胡姓最多,高姓次之,其他如王、朱、彭诸姓户数较少,过去大家戏称板桥坊为“胡高村“。村里第一户居民是自流亭迁来的胡家。据民国四年(1915年)编修的《即墨胡氏族谱》记载:胡家始祖胡仪“明洪武年间由云南乌纱卫徙居青州矮槐树地,永乐二年复自矮槐树迁即墨,迨二世聿二支,一居洼里,一居流亭,迄今传四十世,历四百余年。”高氏家族二百多年前自崂山石人河村迁来。高家从“德“字辈落户板桥坊,现也已有9代,人丁兴旺,成为板桥坊的第二大姓。胡高两姓一直不忘祖籍,几百年来,直到“文革”前,年年春节都回老家祭祖。每到除夕夜12点放了爆竹吃了饺子,各家男丁便出发回乡,胡家去即墨洼里,高家去崂山石人河。家境好的抬着食盒,家境差的背几个“过年饽饽“,一路急行,及至步行到老家天已放亮,在老茔里祭祖后还要挨家挨户去拜年,常常到初一傍晚才能走回来。
板桥坊村北,是青岛市有名的“卡子门“。上世纪初进出青岛只有两条路,一走李村,一走板桥坊。抗日战争时期,侵华日军在板桥坊村北、四流中路的尽头设了一个关卡盘查行人,缠满铁蒺藜的栅栏门由日伪军把守,出入人等必经搜身才放行。栅栏门开关定时,以同兴纱厂(现国棉八厂)上下班汽笛鸣响为准,早6时开晚6时关,过时宵禁,老百姓出入要带通行证,若无通行证轻则打骂关押重则当场丧命。为截断出入青岛的大路,日本鬼子抓村民们在楼山脚下板桥坊村北挖了一条深3米宽5米的大沟,沧口一带的老百姓叫它“北壕沟”,有伪军日夜巡逻,无人敢随便翻越。大沟西起兴城路西头,向东逶迤直到文昌阁村,然后向南弯通到大村庄。当时称东大村庄、东文昌阁为沟外,西大村庄、西文昌阁为沟里,沟里的居民发通行证,可以进出卡子门。1945年日本投降后,卡子门撤掉,那条十几里长的北壕沟才一年年逐渐填平,直到1959年,板桥坊村北还有一段壕沟仰天张着大口,向人们诉说着那些受尽凌辱的泣血岁月。
50年前,楼山前还没有盖起这么多楼房,在楼山上向村里望去,满目是密密麻麻的红瓦、青瓦的屋顶,最引人注目的是板桥坊小学的大操场、教室外面那一圈古香古色的长廊和围墙边的依依垂柳。板桥坊小学是1937年由私人集资,在村子庙宇后面的公地上修建的,日本侵略中国时曾停办一年多,到1939年才复课。板桥坊小学分校设在营子村,每到开校会或打预防针的时候,营子分校近二百名学生排着队穿过河滩,沿“丁”字路的那一竖浩浩荡荡向本校进发,引得不少行人驻足观望。解放初期特别时兴篝火晚会,每年“六一”儿童节都要隆重庆祝,还请来解放军和学生们联欢。学生们提前几个月排练节目,用音乐课上学的歌曲编一段舞蹈甚至演绎出一段剧情,像《牧童》、《红脸母鸡下蛋啦》、《赛跑》这些自编自演的节目都曾选拔到区、市参加汇演。那些篝火晚会令学生们一生都难以忘怀。在最宜人的6月天气里,黑天鹅绒般的夜幕下,操场上燃着大大的两堆篝火,木柴在火里噼啪作响,熊熊的火光把围坐在旁边的孩子们兴奋的脸蛋映红,那些本来很熟悉的人和物都涂上一层神秘色彩。
说到这儿,不能不提板桥坊小学的牛校长,他的名字叫牛瑶裕,一个典型的中国老知识分子,斯文和气谦逊敬业,为人不卑不亢。前些年《青岛晚报》曾连续报道过八十多岁的老校长夫妇俩病中捐款献爱心的事迹。还有体育老师张伟,短小精悍的身材,黑黑的脸庞,对学生要求严格。他出身诸城的书香门第,是康生的本家侄子,当时他的堂兄即康生的儿子任青岛市教育局长,张伟老师却丝毫不表现自己有什么“靠山“、“后台“,工作十分认真,言行极为谨慎。虽然他如此低调,“文革”时却备受牵连,张伟老师终于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板桥坊村南的那条无名河,村里人称它为“南河”。这条河从老虎山发源,约三十多米宽,有一座石桥将板桥坊与营子村相连。南河是条季节河,平时是没有水的,那时工业污染和粉尘都不严重,河床显得十分干净,黄澄澄的沙滩上常有孩子在玩耍。大约在1954年石桥大修过一次,桥面抬高了约一米,从此下大雨时随急流滚滚而下的泥沙再也没存下过。大雨后一两天,水流渐趋平稳,河水也变得澄清,然而这样的好水每年只能流半月二十天,且一天比一天细,最后只剩一线到干涸。村里的妇女们一春一夏都在盼着这股水呢,家里的棉衣棉被都早已拆好,专等河水到了将它们洗完。
河水来临的季节,板桥坊和营子村的姑娘媳妇几乎倾巢出动,端着盆拿着小板凳,有的还捎着槌衣棒,寻一块平坦的石块摆牢,用力搓洗起来。桥的两边就充满了女人和孩子的欢声笑语,不时夹杂着“噗通噗通”的捶衣声。沙滩上五颜六色的衣物铺开晾晒着,像五彩的花朵盛开。夏季的南河,给人们带来了洁净,还带来无限的欢乐,似乎让大家体会到居住在都市里村庄的美妙。
上个世纪50年代,干旱季节的南河河床上有一个很大的集市,大家称它板桥坊集。这个集市是1949年从沧口最繁华的中心地带迁过来的,过去叫做“沧口大集”,形成于上个世纪初,是沧口最早的集市。每逢集日,四面八方的村子,甚至远至流亭、夏庄、中韩的果农、菜农都翻山越岭地赶来交易。大集迁到板桥坊河底后,沿袭了沧口大集逢五排十的集日,规模更大,场面更热闹,摊位里三层外三层,从永平路大桥下一直延伸到营子村北。每到年节,赶集的更多,商品摆到河南沿的白杨树林里,摆到板桥坊村沿河的大路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喧闹声传进幽深的小胡同里。那些卖年画的,生意最好,他们集中在路边的房舍墙根下,把笑出两颗牙齿的胖孩子、抱着麦捆却漂亮的如电影明星般的农妇、四幅一套的长条花卉山水戏曲剧照挂满墙,花花绿绿近百米长,让人挑花了眼;小姑娘们围着卖头绳的货郎担,拿不准是买一毛钱两米的红绿毛线呢还是买条水红色绸条扎蝴蝶结,要知道,手里握的温热的那一毛钱来之不易,一年才熬这么一回呢。
南河的黄沙滩上,曾经是板桥坊村扎台子唱戏的地方。逢年过节喜庆日子,村里就会在河底用碗口粗的竹竿搭起戏台,请剧团来唱戏,全村老少连营子、石沟、东小庄各村的人都来凑热闹。村民们对柳腔戏格外钟情,一是因为柳腔是青岛地方戏,从小就听顺了耳朵,二是因为唱旦角的张效聚就住在板桥坊桥北头,感觉分外亲切。张效聚唱柳腔名噪一时,沧口地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给乡亲们增添多少骄傲。每次唱戏河底下人山人海,来晚了的站在凳子上使劲伸着脖子看,实在挤不进去的就爬到台侧横搭着的竹竿上,掀起蓬布来看演员的背影。1957年正月的一个晚上,不知多少人挂在那里,竟然把碗口粗的竹竿都踩折了,呼啦啦跌倒一片,摔下来的人怕被捉到赔竹竿,爬起来不顾疼痛落荒而逃。
板桥坊村这一带的甜水井不多,水质最好水线最旺的井在村东头的河沿上,全村人都来这里挑水。这井的口挺大,砌的方方正正,村民们叫它“四方井“,周围七八个平方的地面上铺着石条,打理得很整洁,女人们最爱在井台边洗衣洗菜,顺便可以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的。1956年深秋,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在井边玩耍,不小心坠落井中,及至村里人把他们救上来时,两个孩子都已没了呼吸。老人们告诉孩子们的家长最古老的救溺水方:赶快让溺水的孩子伏在牛背上,赶着牛不停地走动,控出孩子肚里的水就有救了。那两位伤心的父亲可能是疼昏了头,也可能是有病乱投医,反正想也没想就照办了。那天在夕阳昏黄的光线里,两个孩子都给穿上了黑布棉袄,罩着新兰布褂——应该是孩子们平日不舍得穿的过年衣服吧,小小的身体伏在牛背上,两个神色悲怆的男子各牵一头牛,一前一后木然地在井西边的场院里转圈子,场院边上是一群表情肃穆沉重的乡亲。眼望着老牛转呀转,走到天黑走到半夜,那两个孩子终于没有救过来,井台边上也再没有了洗衣洗菜挑水的人。
后来,农业社请了消防队来“淘井”,将井水抽干,清理井底的杂物泥沙,表示井已“淘洗”干净,村民们才又来打水。谁知从那以后,竟接二连三地有人跳井,每次出事后都是请消防队来重新淘过。折腾几次后,村里人人“谈井色变”,最后干脆把井填了,求得个断其后路一劳永逸。
解放前板桥坊村曾出过一个“名人”胡子宏。据1991年沧口区政协出版的《沧口文史资料》中记载,胡子宏家财万贯,鼎盛时期土地曾达999亩。胡家在村中有宅院3处,3个大果园,并开着店铺买卖,是1920年以来沧口地区坐地户中的首富。沧口区的第一辆私人轿车是胡子宏所有,1924年胡子宏先购置了摩托车,又买了一辆红色敞篷车,亲自驾车兜风,让村民们大开眼界。至今村里很多老人对他记忆颇深,说法很多。一说胡子宏为人慷慨,凡有人向他借钱总是有求必应,且从不过问还钱与否;一说他对乡亲们很热络。他家生活上乘,常常买回一大堆点心水果,在街上遇到谁就分送一些,分发够了才把剩余的带回家。胡子宏曾在国民党时期干过一些“公差”,百姓们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劣迹,倒说他为大家办了一些好事。老人们说,临近解放时,同村的高洪斋一张“黑呈子”(即匿名信)告到衙门里,国民党政府就把胡子宏抓去枪毙了,其中的内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那个写“黑呈子”的高洪斋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土改时,胡子宏家的几百亩土地一部分分给穷苦的村民,一部分收归国有,那3处果园就叫做青岛第六园艺场。分“浮财”那天,胡家的金银细软家什杂物抬在村中心的大街上,从关帝庙一直摆到高家祠堂,大家以抓阄的形式领取胜利果实,全村喜气洋洋如同过节,到今天60岁以上的人尚记忆犹新。
解放后高家出了一个“能人“,就是精通海事和气象的高维君。高维君高高的个子,面貌清秀,人品善良正派。他的儿孙辈都非常漂亮,特别是两个孙女,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小孙女小学毕业照被照相馆放大到1尺2寸,在橱窗里“摆样子”摆了好几年;女孩长到20岁左右时,第三被服厂做出口服装总是让她当模特穿了照相寄给国外的客户。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高维君家有个别称“板桥坊美人家”。高维君捕鱼为生,聪明颖悟又肯钻研,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他精通渔讯渔情,特别对天气变化情况预报得极准,村里渔民出海都先咨询了高维君才放心开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青岛气象台的技术人员经常找他请教有关问题,他也很高兴地把自己积累一生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国家。这位老人80岁时,社里还舍不得让他休息,聘他当顾问坐镇渔业办公室,直到1977年他84岁去世一直没有离开工作岗位。高维君家族的人都很能吃苦耐劳、积极上进,他的儿子任过国棉六厂工会主席,小孙女曾任服装三厂的党委书记。他的两个侄子崇玉和玉文,都曾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成绩。在蔬菜公司上班的玉文,1966年因出色忘我的工作被评为省劳模;在煤气公司开车的崇玉,1993年奋不顾身为倾倒的液化气大罐排除险情,保障了国家财产和群众生命安全,被评为市劳模。现在他们堂兄弟二人都享受着国家对劳动模范的优惠待遇。
时代的车轮驶进了21世纪,老村的改造已纳入政府的议事日程,不知什么时候, 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明天,蕴藏着无数古老故事的老村庄将要从我们眼前消失,就像奥·亨利笔下那最后一片常青藤叶子,只能在油彩和文字中去寻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