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殖笃行、美藏不炫 ---“胡玉美”创始人胡兆祥墓志铭文考
原创 宋庆新 家在龙山凤水 昨天
说起安庆老字号胡玉美，就像安庆地标建筑振风塔一样，大家耳熟能详，它和振风塔对于曾经的安庆人来说，一个是精神图腾，一个是实业标杆，曾几何时振风塔见证了胡玉美的兴衰荣辱，而胡玉美把振风塔作为一个品牌推向国际。1915年民国实业部举荐振风塔牌胡玉美蚕豆辣酱，参加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国际巴拿马赛会。这次“胡玉美”与贵州茅台酒等国际国内著名商品同台评选，其“胡玉美蚕豆辣酱”和“胡广源白玫瑰酒”两个品种的商品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牌奖章。从此“胡玉美”海内外驰名，同时也将安庆展示给了世界。“胡玉美”的创立与兴盛充满传奇色彩，而“胡玉美”的创始人胡兆祥的墓志则体例规范、中规中矩，我们可以透过墓志里的文字一窥“胡玉美”起家的艰辛与兴起的必然。 图片 贴有巴拿马博览会奖章的胡玉美酒厂广告 （ 图片来源于网络）
胡兆祥墓在安庆怀宁县，位于洪铺镇，现墓碑阴刻：“胡公兆祥之墓，公元一九二七年卜吉，一九九二年重修”①。今为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未见关于旧碑记载，疑该墓葬早年被盗毁，其墓志由胡氏后人胡平初、胡庆烨于2006年捐赠给安庆博物馆。从志石正面四周的凹面来看，该墓志应该为上盖下底的一合形制，墓志盖佚失。志底尺寸：长、宽均47公分，厚10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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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试读墓志全文：清赠通奉大夫同知衔胡芝田先生墓志铭桐城潘 田撰文江宁杨大鈊书丹君讳兆祥，字国瑞，号芝田。姓胡氏，始祖昌翼公本唐昭宗太子，朱温之乱，何后以公付侍御胡三公载以南，遂从胡姓，举后唐同光乙酉进士，公痛家国之变，隐居婺源之考水，构书院讲学时称明经先生，传十一世，迁休宁之演川。又传十八世至元彬公，当清康熙间始迁怀宁，是为君之曾祖考，祖考讳瑛赠奉政大夫，考讳家书，赠通奉大夫，祖妣林赠宜人。妣刘、何皆赠夫人，刘夫人之殁，君年仅两岁，育于外家。及长事何夫人，能得其欢心，既授室，每自外归，必先省何夫人。父母先后殁，丧葬皆如礼。寡嗜欲，年四十余丧偶不续娶。延名师教子，两子椿、傑皆成立，侍师最恭谨，择交尤慎，最契同县王孝廉积勋。尤急人之难，若出天性。洪杨之乱，戚诸凤仪陷贼，百计赎之归，以是得癫疾，椿、傑更番侍，一日守护偶未谨，君独出，椿、傑号呼走寻数十里迎归。君故善贸迁，两人遂世其业，不以累君，未几，君病亦愈。外祖母年迈，孙某不善治产，养生送死皆君经纪，某又早卒，遗腹仅五月，君又慰而赡之，后举一男，方幼会遭乱，苍黄失措，君乃舍赀物，星夜负之逃，遗孤卒成立有后赖君也。君举正端谨慎言语，丹颊白髭，穆如也。治家严，不用男仆，外亲不得入后堂，柴水出入门户，锁钥虽细必谨。椿既袭君业，又喜种花，有逸致，傑好学工书，亦能亲师，取友以诗书礼，后君顾而乐之。年七十，同县马徴麟为文，谓君膺多福以庇其子孙，皆好悳（德的异体字）所致，时以为知言。君以国学生入赀，授同知衔，又以孙远勋、远芬官赠通奉大夫。生淸嘉庆乙丑六月二十七日，卒光绪癸未七月二十三日，春秋七十有九，原聘夏未昏（婚）卒，配甘氏赠夫人，前卒别葬。子男二，椿从九品，傑国学生。女二，长婿周瑞珍，邑庠生。次婿诸登瀛，国学生。孙男九，远猷、远勋、远芬、远芳、远濬、远灿、远烈、远成、远惠。女八。曾孙十九，女十三。玄孙男二十三，女十四。来孙男、女各一。初君考兄弟凡三人，伯家诗、叔家礼皆无传，以君兼祧。君既以德厚兴其宗，两子继之，孙曾踵起，芬、濬皆举于乡，有文行，余亦为学官弟子或毕业国内外学校，为官师有声于时，其兴葢（盖）未艾。远芬兄弟以民国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葬君怀宁受泉乡洪家铺杨家枫树某山。来督铭不得辞。铭曰：货殖笃行 古无合传 君乃兼之 美藏不衒（炫）惟君之先 隆准王孙 再迁宅皖 始大其门 君荷析薪 儒也而贾 峙岳渟渊 蒸云霈雨 受泉之乡 有隆者阜 锁石埋词 关于墓主人，民国《怀宁县志》记载：胡兆祥，字芝田。幼失恃，事继母以孝闻，服贾，每自肆归必定省。值乱，亲负外家汪氏遗孤远窜，俾有后。邑儒马徵庆服其德。经营伯叔父母丧葬皆尽礼。中年丧偶不再娶，生平喜与文学士游，邑人王稷堂、徐晴岚、浙人孔时可皆所敬事者。光绪建元，邑人舒卓元等为举孝廉方正，辞不就②。（孝廉方正：清代特诏举行的制科之一。自雍正时起，新帝嗣位，诏直省府、州、县、卫各举“孝廉方正”，赐六品章服，备召用。乾隆以后，定荐举后送吏部考察，授以知县等官及教职。《清史稿选举志四》：“制科者，天子亲詔以待异等之才…… 清代科目取士，垂为定制。其特詔举行者，曰博学鸿词科、经济特科、孝廉方正科。”参阅《清续文献通考·选举五》）顺便提一句，墓志中提到的墓主人的孙辈中有一个叫胡远濬，他就是这本民国《怀宁县志》的分纂，也就是该书的编辑工作人员。 墓志撰文者：潘田（1876—1950），字筱林，号季野，西乡潘家楼（今桐城练潭乡）人。清末民国时期教授、诗人。历任安徽中等工业学校、安徽法政学堂教员。民国十七年，安徽大学成立，受聘为文学院教授。民国十九年起，任安徽通志馆纂修达八年之久，他毕生致力于地方文献和史料的发掘、整理工作，有《安徽通志艺文考集部提要》三十六卷印行全国③。 墓志书丹者：杨大鈊，号铸秋，江宁籍。清末来安庆，历任安庆高等学堂、安庆一中、省立安徽大学等校教员、教授。以诗、文、书法称誉宜城。书法各体均工，篆书法邓石如，追溯上蔡；隶书出自史晨、曹全诸碑；楷书渊源于南朝碑刻。抗战军兴，流亡西上，遂殁于四川。女宜春能效其书④。其专研历史、地理，是同光体皖派著名诗人。以诗、书、文称誉江南。清末民初著名书法家，与舒城王仁峰、寿县张树侯并称安徽三大家。著有《禹贡地理今释》。
铭文开头叙述墓主人世系时提到“朱温之乱，何后以公付侍御胡三公载以南”，此处“后”字简写，为皇后意。关于何后，宋史记载：“昭宗积善皇后何氏，东蜀人。入侍寿王邸，婉丽多智，特承恩顾，生德王、辉王。昭宗即位，立为淑妃。乾宁中，车驾在华州，册为皇后。” 关于古文中“后”字，《说文》：“后，继体君也。《释诂》、毛传皆曰：“后，君也。”许知为继体君者。后之言後也。开创之君在先，继体之君在後也。析言之如是，浑言之，则不别矣。《易·象下》传曰：“后以施命诰四方”。经传多假后为後⑤。《汉语大字典》解释其义有：1、君主；2、诸侯；3、帝王的妻子；4、古称官长；5、土神；6、通“後”；7“後”的简化字⑥。文中简写“后”意为帝王之妻无疑。 至于繁写的“后”，《说文》：“後，迟也”。後字本义谓行而迟在人后也。其义有：1、时间较晚；2、位置在后；3、落在后面；4、次序靠近末尾的；5将来、未来；6、子孙⑦等等。文中“父母先后殁，丧葬皆如礼”、“外亲不得入后堂”、“遗孤卒成立有后赖君也”这几处“后”皆书以繁体“後”字。分别为：时间较晚、方位前后、后嗣子孙等义。 前文言；“寡嗜欲，年四十余丧偶不续娶”，后文称：“原聘夏未昏（婚）卒，配甘氏赠夫人，前卒别葬”。下过聘礼、定了亲的未婚妻夏氏没过门就过世，后娶甘氏，就是著名的“甘玉美”家的女儿，但也在其之前去世。丧偶后不续娶，一方面说明胡氏对甘氏的感情深厚，一方面也看得出，甘氏对于他人生进阶的重要性。没有“甘玉美”的豆酱制作祖传技法，就没有日后名扬天下的“胡玉美”。传说当初年轻的胡兆祥在江南八斗（都）湖甘庄，结识酱业同行甘玉美。甘氏辣酱在当地颇有名气，特点是色泽红润，口味鲜美。但甘氏制酱秘方不外传，传也可以，要胡兆祥入赘甘家做上门女婿⑧。另一说胡兆祥为扩大销售，搭船到对江的大渡口、张家湾、八都湖一带的村庄做酱货生意，在张家湾结识制作豆酱的甘家妇父女。甘家见兆祥忠厚诚实，便将女儿甘氏许配他为妻，并传授制豆酱的祖传技法⑨。无论如何，甘氏家族对胡玉美品牌的孕育和发展起到过关键性的支持和帮助，这一点在多年以后的墓志里也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印证。图片
志文内容紧凑，从墓主人的祖籍、生平、事迹到最后结尾处铭颂高度概括。用叙事手法，将其高尚品德与质朴的为人勾勒出一幅幅画面，给世人描绘了胡玉美创始人的光辉形象。 一、孝养，对父母长辈极尽孝顺奉养。两岁丧母，侍奉继母孝顺，即使成家后每每外出回家也必先向继母请安问好，很讨继母何氏欢喜，按照礼法将父母送老归山，极尽孝道。外祖母的孙辈贫穷，生活拮据，外祖母活着时候由他抚养，去世时也是墓主人出资料理后事。 二、仁爱，对外姓亲属下一代的抚养、关爱。外祖母的孙辈去世时留下遗腹子，墓主人也一并照顾有五个月身孕的孕妇至生产一子，其间遭遇社会动乱之际，墓主人舍弃财物独背负此幼子逃出险境，继而将遗腹子抚养成人，直至还有了他自己的后人，保住了外祖母家族这一支的血脉。外祖母的孙辈也就是娘舅家的子侄，跟墓主人应该是表兄弟的关系。 三、亲子培养，对两个儿子的培养、教诲。除了请名师给两个儿子传道授业，丰富道德修养的同时，培养适合其自身的兴趣爱好，养花草、工诗书，让孩子们自得其乐，与朋友以诗书文章往来，最重要的是传承孝道，百善孝为先，以太平天国动乱期间，墓主人因解救被土匪劫走的亲戚，受到了精神刺激，得了癫疾，走失后两兄弟号呼奔走数十里，寻回父亲的感人事迹，反映出墓主人与两个儿子之间的亲密关系。正是胡兆祥的身体力行、言传身教，精心培养的这两个儿子，他们坚守祖业，培育后人，再由他们的后人实现了“胡玉美”的中兴，为日后“胡玉美”发展壮大奠定了坚不可摧的基础。 文尾用15句四字韵文组成墓志铭最具文采的铭颂部分，作者竭尽所能引经用典，虽不乏溢美之词，也真实反映了墓主人及其先世一脉相承的高贵儒雅与精明强干的经营才能。用精炼的词句对志文内容进行高度概括，体现了作者的高深的古文提炼与驾驭水平。 志文文体规范，书写有度，小楷端庄秀丽，结体稳固，果然不负撰文与书丹者的大学教授与书法家身份，体现了较高的历史判断和文学艺术水平，以及高超的书法造诣。同时也展示了胡玉美家族的历史记录，是一段珍贵的文字档案，墓志石质坚硬，錾刻工艺精湛，也是民国时期价值很高的墓志铭。
引文注释：
①《怀宁考古记》文物出版社2011年出版p134②民国《怀宁县志》卷二十 笃行 五十九③程绍颐《安庆历代名人》黄山书社1996年出版p391④金杏村《安庆晚近书坛人名录》《安庆文史资料》第三十一辑，安庆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2005年7月p156⑤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凤凰出版社2007年出版，p751⑥《汉语大字典》（第一卷）湖北、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年出版，p580⑦《汉语大字典》（第二卷）湖北、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年出版，p822⑧张健初《胡玉美家族传奇》《江淮文史》2009年05期p147⑨吴牧《百年金匾“胡玉美”---安庆胡玉美酱园》《江淮文史》1998第04期p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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