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江河边的两座胡家祠堂
胡嘉翔
柴桥别称芦江,是个地灵人杰物阜民丰的地方,清朝学人东海徐文彬(徐时中)先生1763年主修乾隆癸未《芦江胡氏宗谱》时,作序对芦江的山川之胜,胡氏风族之美作过详细而生动的描述。他在文章中说:“自己是海晏乡的云衢(即郭巨)人,距离芦江约三十里左右,到了弱冠之年外出求学,在芦江边往来有五十多年。看到芦江山明水秀,人文蔚起,就常有卜居芦江畔的想法,但因势所迫未能如愿。”
“围绕在芦江周边的山脉自西边壁立的瑞岩山蜿蜒延伸,经过昆亭,踰越菅岙,渐渐向南,陡然隆起成为福泉山,福泉山顶有双石,数抱大,高一丈多,像二个人形一样,气势逼人地矗立着,所以称为双石人。山脊平广,如天马,又如野牛。绵延横陈五六里后,至横山,又矗起五峰,蜂腰鹤膝,顿挫跌宕而下。中间延伸出一支脉,过黄土岭,高低起伏,迤逦东向,直至穿山水口。而过江北岸,又有山门龙山,司隘周长山,周边回环达数十里。”
“芦江的源头分为三派,分别是福泉山龙泉一派,瑞岩山洪桥(即河头村洪桥)一派,九峰山洪岙一派。清碧的三路水源,自溪达河,盘旋曲折,汇流成芦江大河。在芦江流淌的山水之间,膏腴良田数百顷,烟火数千家,沃、曹、郑和大溟黄、河头林、石,皆是当地著名姓氏,而在著姓中,胡氏是居住在芦江畔人数最多,最享盛名的姓氏。胡氏居住的芦江中段有柴桥,是穿山半岛上的最大集镇,每逢一、六大市,四方来贸易者,常有数千人之多。丰富的布、帛、菽、粟、鱼、盐、蜃、蛤等地方特产和货物,甲于镇海县。”
“而柴桥街巷的前后左右皆为胡氏所居。芦江胡氏在当地发祥最久,其远不及查考。按照旧时说法,在南宋咸淳间,胡榘任沿海制置使。见宋势日促,自度身已许国,遣其子用之,居芦江后岸,垦田筑室,以存宗祀,成为芦江始祖。而循流溯源,宋初淳化间,胡顗为明州录事参军,居鄞县是浙东胡氏的始祖。芦江胡氏的始祖用之,是他的第九世孙。用之生德元,德元生炜,炜生贯珠。四世皆单传。贯珠生二子,德英、德荘。自后瓜瓞椒衍,遂分五族,至今,芦江胡氏已经繁衍成为有五百余户人家,有男丁千余人的大族。后裔中质朴的农耕为业,有财的经营商贾,聪明的读书明礼,在县、府学游学,进入国学深造,而登科及第者则后先接踵,人数难以数计。被推为甬江以南文物声名最盛的第一家。”(注:徐文为文言文,由作者翻译成白话文)
芦江胡氏的两座祠堂就建在秀丽的芦江河边,一座在河北岸,一座在河南岸,北岸的叫胡氏宗祠,南岸的叫胡氏支祠,为了区别,北岸的叫老祠堂,南岸的叫新祠堂。那么为什么同一家族要在同一地方建立两座祠堂呢?这就要说说两座祠堂的来历了。
祠堂也称家庙,是同族子孙祭祀祖先的场所,被视为宗族的象征,是宗家盛衰的标志。《周礼》规定只有士大夫才有资格建家庙,直到明嘉靖十五年,嘉靖皇帝颁布“联宗立庙”的圣旨,允许民间建家庙奉祀先人,才使宗祠成为一个家族的标志性建筑。到清代祠堂已遍及全国城乡,与家谱一起成为凝聚一个家族的纽带。芦江胡氏应运而动,在明万历年间就初成宗谱。至清乾隆间芦江胡氏已经繁衍成有男丁千余人,分为五大房的望族,因人口众多,许多人还迁移到周边的山区、海疆、岛屿居住。由于人口多,居地又分散,五大房只能分而治之,正如芦江胡氏《改定排行说》所述:造成“族之人不特迁居远地者,相逢竟不相识,即此聚族芦江,烟火相接者,问之亦茫然不知其世数。……使我伯叔兄弟尊卑莫辨,视同秦越耶!”因此建立一座芦江胡氏的全家族宗祠,作为凝聚家族的标志性建筑成为必需。鉴此,全族人响应胜墀公的倡议,决定修建宗祠并重修宗谱统一排行。就这样一座雄伟庄严的胡氏宗祠在芦江边的建起来了。
胡氏宗祠俗称老祠堂,座落在芦江胡氏的发祥地芦江后岸,现在的车𡓦 村。因岁月变迁,宗祠已经不在了,但老人的心里对宗祠的规模还是一清二楚。他们回顾胡氏宗祠有前后三进二明堂。大门门厅高居三级台阶之上,有五间,中间三间是三头大门,两边厢房。门楣上中间悬挂“胡氏宗祠”匾额,左右挂“翰林”“进士”匾,大门两边塑有马夫菩萨,还有两条石凳供人憇息。门前高矗的旗杆伸向云天。第二进五间是穿堂,作为婚庆喜事的宴庆场所。前面的两个花坛种植古柏。第三进祭祀芦江胡氏始祖用之公等历代先人牌位,上悬芦江胡氏的“敦睦堂”堂号,取敦本睦族之义。祠堂的梁柱上挂机有“神灵肃穆瞻文定,科第连翩接建炎”“鄞县传家廿七葉箕裘丕振,芦江聚族六百年甲第增新”等五副楹联和书有胡氏七十九世排行及上赐的“醇谨老成”等匾额,记述芦江胡氏的来历和先祖的辉煌,寄托对先人的孝思和对后裔发族的希盼。在祠堂的后见天还种有多籽的天竹,寓意子孙繁衍昌盛。宗祠左边建有关圣殿,还有是管理用房和厨房。
胡氏宗祠建成以后,除了祭祀先祖外,还成为家族的喜庆娱乐场所,除婚庆外每年会顾请戏班子来搭台演戏,这时老祠堂内外就会人头涌动,摊贩云集,如同鲁迅先生《社戏》一文描述的一般。也因这一原因,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老祠堂的后进先被拆除,改建为柴桥工人俱乐部,十年浩劫中更被彻底破坏,拆建为纸箱厂,而宗祠内珍藏的,经七次修辑而成的多种版本《芦江胡氏宗谱》和祠堂内的匾牌、灵位也都在劫难逃,灰飞烟灭了。
芦江边的另一座胡家祠堂是胡氏支祠,为与老祠堂对应区别俗称新祠堂。它座落在芦江三派支流初次汇合的后洋淀附近,那面有一条小河通往樟漕,形成一个金钩钓月的胜地,想象一下当年后洋淀的浩瀚,小河的清碧,樟漕的浓荫,风景一定如画。有了宗祠为什么还要在不远的河对岸建胡氏支祠呢?事情还得从先祖分迁说起。原来自芦江胡氏始祖用之公烨中居芦江后岸以来,至第八世已子孙繁多,后代纷纷将自己的居所向外扩展,除浩三、浩四仍守前𡓦 故居,浩一公迁五马桥,浩三、浩九、浩十六公迁完工桥和后𡓦 ,浩十三公迁西山下,浩十八和浩二十公的父辈已经分别迁于中岭和中𡓦汤六房。浩五公则在自己晚年(明朝景泰至成化年间),将车门里祖宅交弟弟浩十居住,自己迁居到芦江河南岸。浩五公胡晅这支很快繁衍成芦江胡氏五派中的最大一支,因所居之地在北岸的祖居前面,而称作前房。
浩五公“自处俭约,事父母日具甘旨,雅好读书,敬礼贤士,故其后多有所成就”,自其子贤四公胡璟起,游庠序,入成均(最高学府),登科第,为官者不绝。“诗书执礼绳其祖武,孝悌力田贻厥孙谋”成为家风,其中以宁远堂一分支为最著。据芦江胡氏的《前房支祠碑记》记载:前房宁远堂的斗山先生(名明科,字胜墀,附贡生)生平喜览经史,“为人公正方直,平居教子孙专务根本,而其所刻不能忘者,尤在置祀产、建支祠两大端”。他为前房没有祀产,不能在春秋二季祭祀先祖而时常难过,就在乾隆修房谱时,利用余资筹划数十年,置民田二十二亩,以田租作供祀之费,还在清明祭扫时分麻糍给子孙享用。他在临终时将建支祠的遗愿嘱托给儿子于东(字向晨,号香莼,国子监生。镇海县志载:能承父志,与从弟于煌助田芦江书院,并出资雇乳妇,收育婴儿,皆义之。……尤能敦本追远,置祀田,修宗祠。族党有不克婚嫁及殓葬者,必予之,绝无德色。卒年七十有六。)于东(香莼)“谨识先训,忘私急公”,对建支祠一事与他的父亲一样努力。通过又数十年的积蓄,“资斧益裕”,于是召集工匠,经一年建筑,在道光六年(1826年)丙戍仲春胡氏支祠得以完工。邀请镇海知县题写了“胡氏支祠”门匾,请上代舅家杨州守黄定文撰写了《听彝堂序》。“子孙来会者瞻殿宇之崇闳,凛昭穆之次第”,感叹“非先生父子之力不及此。”
黄定文所撰的《听彝堂序》中说,“芦江胡氏建祠于所居之右,祀其房祖浩五公,而贤四公以下昭穆祔焉”。因时势变迁,虽然胡氏支祠前一条与水面辽阔的后泮淀相连小河已经填塞,但祠堂前后左右胡氏聚居的老屋故宅依旧,高低相间广厦连片,见证着胡氏子孙之昌盛。新祠堂由前后二进门厅、大厅和两旁厢房组成,与其它祠堂的建筑格局无异。历劫修复后,迈进祠堂前厅大门,迎面悬有一块“芦江古月明”牌匾,后进大厅门楣上挂有“听彝堂”匾额,旁边是“进士”“翰林”匾。大厅内悬挂“源远流长”排行匾和颂扬八世祖榘公、十七世祖璟公(贤四紫岩)功德的“泽被四明”和“功著天台”匾额,大厅正面墙上是新绘的芦江胡氏始烨中府君本支共十世先祖世系图。粗大的黑色屋柱上挂着“芦水家声远,青州世泽长”、“诗书执礼绳其祖武,孝弟力田贻厥孙谋”等四副楹联,祠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从屋脊上新塑的螭吻,油漆一新的雕刻有兽头的梁柱和贴金填彩的吉祥图案,仍可感受到当年的庄严和辉煌。
由于芦江胡氏历来有读书明礼尊师重教的家风,斗山公的母弟毅安公在乾隆间就“锱铢积累述置公产”建立青紫会,新祠堂建成后,在以青紫会收入作为紫石庙祭祀和奖励取得功名者的费用外,还用作“卹寡训蒙诸善事”。取青紫之名则寓意“愿世世子孙取青紫如拾芥”,即子孙通过读书,考取功名像拾芥菜了一样多,并规定考取秀才以上功名者可得双份馂食。新学东渐后,芦江胡氏后裔根据先人创建青紫会的志向,为培育后人在新祠堂内办起青紫小学,现在百岁以下的族人中,许多人在那里受过教育,我的父亲和兄弟就都是在新祠堂读过书。北仑的著名女烈士胡焦琴,已故的著名画家胡申得等也曾是新祠堂读过书的学生。前几年胡申得先生返乡时告诉我,新祠堂可能还是共产党的地下活动点,他的老师叫姚岚辉,可能是共产党员。我想“姚岚辉”这个名字可能是化名,意即余姚的军队,可能是抗战期间三五支队派到柴桥来作联络的地下联络员,于是就关注相关文章。果然,我在北仑区新四军研究会编的《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专辑》中,看到王梦燕先生写的《浙东隐蔽战线上的哨兵-----李志松》一文中,看到了久久找寻的姚岚辉名字。这篇文章中说姚岚辉是听彝小学老师(此时青紫小学已经以听彝堂为名,改名听彝小学),又名张国璋,系中共柴桥区特派员,既是地下党上下联络的中间人,又协助李志松搞好柴桥地下党联络站工作。也正是在共产党人的教育影响下,从新祠堂中走出了解放后分别担任宁波地区水利局副局长和镇海县卫生局副局长的地下共产党员胡允和、胡廉庄,投身抗战前线的新四军三五支队女战士胡杏仙等。
芦江作为柴桥的母亲河在永远不息地流淌,柴桥镇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芦江河边的胡氏两座宗祠,一座在历史的长河中淹没,一座在千疮百孔后新生。但两座古祠堂中凝集的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会随着芦江胡氏先人和后裔的故事不断流传下去,犹如那不息的芦江。
2014.3.23.初稿
2014.03.26 收到作者邮件,南山代为发表。[ 此贴被南山在2014-03-26 22:1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