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心交友一“愿常相亲不相鄙”——胡适和二“章”
胡适留美归国、受聘北京大学后,倡导文学改良,编辑进步杂志,反对封建主义,宣传个性自由,呼吁科学民主。一时间,名声大噪,却也被人不耻,章太炎和章士钊就列其中。
章太炎名炳麟,号太炎,生于1869年,是浙江余杭人,据说他六岁时,就在雨天吟过一首语惊四座的诗:“天上雷阵阵,地下雨倾盆;笼中鸡闭户,室外犬管门。”后来,袁世凯还推他为“文圣人”。
这个“圣人”特傲。听说胡适在北京大学讲授《中国哲学史》,太炎一脸轻蔑:“哲学,胡适之也配谈吗?康(有为)、梁(启超)多少有些‘根’,胡适之,连‘根’都没有!”老师如此,他的那些当了教授的高足,如黄侃等人更是将唾沫喷向胡适。
胡适依旧以礼相待。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出版后,赠送一本章太炎,并上书“太炎先生指谬”,下署“胡适敬赠”。由于书中始用了新式标点,胡适在两个人的名字右边各加一条线,以此符号表明人名。谁知章太炎禁不住大骂:“何物胡适!竟敢在我的名上胡抹乱划!”看到胡适的名字也有一道黑线后,才稍稍息怒:“原来他的名字旁也有一道,就算相互抵消!”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没出下册,章太炎便称胡适为“著作监”。别人不懂,问他是什么意思。章太炎说:“著作者,写书著书也;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面没有也!胡适著作《中国哲学史大纲》未见下册,故曰著作监也!”章士钊名行严,号孤桐,生于1881年,从幼年起就读书用功,国学基础牢固。他曾留学海外,对逻辑学、词章都有较深的造诣。他虽然是湖南长沙人,却和章太炎以兄弟相称。胡适所著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中,有的内容是在批驳章太炎的观点。章太炎读后,公开复信,并且出言不逊。1921年,章士钊也在上海的《新闻报》上发表了《墨学谈》的文章,为章太炎声讨胡适助威。胡适当时正在生病,他读了《墨学谈》后,支撑着病体给章士钊写了回信,为自己的学术观点辩解。章士钊马上把胡适的信转给章太炎,章太炎读后,又发“枪弹”。
这场战火,烧得胡适在1922年8月28日写道:“现今的中国学术界凋敝零落极了。
旧时学者只剩王国维、罗振玉、叶德辉、章炳麟四人;其次则是半新半旧的过渡文人,也只有梁启超和我们几个人。内中章炳麟是在学术上已半僵了……”尽管胡适称章太炎为“半僵”人物,但是,在1924年为清华推荐导师时,胡适还是推荐了章太炎。
胡适和章太炎的战火,还在章士钊身上延续。1923年秋,章士钊在上海《新闻报》任主笔,又发表《墨辩之辩》、《墨辩之物论》等文,看似纵论墨学,却是在穷追胡适。8月21日和22日,他又在《新闻报》上发表《评新文化运动》的文章。
他在文中历数文言文的好处,用“二桃杀三士”典故,来说明文言文比白话文简洁:“……二桃杀三士。谱之于诗,节奏甚美。今曰此于白话无当也。必曰两个桃子杀了三个读书人,是亦不可以已乎。”章士钊还在文章中引用章太炎对胡适的“评价”,使出了羞侮性的词语:“今日之青年以适之为天帝,以绩溪为上京——于《胡适文存》中求文章之章法,于《尝试集》中求诗学之源流——以鄙俗妄为之举,窃高文美艺之名!”“以鄙俗妄为之举,窃高文美艺之名”。章士钊用这样的文字杀向胡适,许多人以为一场空前的大论战就会到来,章士钊更是作了充分的准备。然而,胡适方面却没了回音。
也许是胡适的度量感动了章士钊,也许是升官后的章士钊要显大人物的度量。1925年2月的一天,胡适到撷英饭馆去吃饭,无意之中碰上了已经担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的章士钊。穿着长袍的胡适望着西装革履的章总长,不禁哈哈大笑。章士钊的心情也好。兴之所至,二人同桌吃饭,饭后又到对门的照相馆去合影留念,还相约在合影上互题一首诗给对方。胡适“七步成诗”,递给章士钊——倡导新诗的胡适做的好似旧体诗:
但开风气不为师,龚生此言吾最喜。同是曾开风气人,愿长相亲不相鄙。
章士钊一边读,一边点头。他拿起笔,也是一挥而就。
胡适接过他的诗一看,这位“复古派”写的却是白话“新诗”:“你姓胡,我姓章;你讲甚么新文学,我开口还是我的老腔。你不攻来我不驳,双双并坐,各有各的心肠。将来三五十年后,这个相片好作文学纪念看。哈,哈,我写白话歪词送把你,总算是老章投了降。”“哈哈,‘总算是老章投了降’!”两人大笑,两双手握了又握。
可惜的是,章士钊只是“诈降”。时间不长,他又在复刊的《甲寅周刊》上撰文攻击白话文学,说胡适提倡白话文是“国家未灭、文字先亡”。还宣称自己“摈白话弗读,读亦弗卒”。对《甲寅》的来稿也作了苛刻的要求:“文字须求雅训,白话恕不刊布”等等。
为了“新文化运动”的胜利,胡适写了《老章又反叛了》一文发表,正告章士钊不要逆历史潮流而动。胡适还风趣地说:“我的‘受降城’是永远四门大开的。
但我现在改定我的受降条例了:凡自夸‘摈白话弗读,读亦弗卒’的人,即使他牵羊担酒,衔璧舆榇,捧着‘白话歪词’来投降,我决不收受了!”然而,胡适对章士钊在学术上还是尊重的,甚至为他飘扬“旗帜”。胡适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一文中这样写道:“自1905年到1915年,这十年是政治文章的发达时期。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家是章士钊。章士钊曾著有一部中国文法书,又曾研究论理学(逻辑学)。他的文章的长处在于文法谨严,论理充足。(他)有章炳麟的谨严与修饰,而没有他的古僻;条理可比梁启超,而没有他的堆砌。他的文章与严复最接近,但他自己能译西洋政论家法理学家的书,故不须模仿严复……”对章太炎,胡适也是这样。1953年,当台北远东图书公司重印《胡适文存》时,胡适却没让其收入他在1922年8月28日所写的“章炳麟是在学术上已半僵了”的那封信——对于极其注重“原始记录”的胡适要抹去这段“历史”,令许多当事人深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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