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虎访谈:不打架就可以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epaper/nfzm/content/20080904/ArticelD22002FM.htm“我曾经隔着一堵意识形态的墙看香港、看内地,后来卸下这堵墙才看到了不一样的香港,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国和世界。”
□本报(南方周末)记者夏榆实习生吴瑶发自北京
胡一虎把采访三毛作为新闻作业的开始。
那是1985年,胡一虎在台湾辅仁大学读大一,新闻采访课有作业要求采访一位名人。当时能做到的没有几个,大家不认识名人。胡一虎那时也没有任何名人可迷,只是二姐特别喜欢三毛,就决意采访三毛。当时还没有手机,胡一虎在学校公共电话亭前排队访问三毛。“她很有名,我采访的时候都在发抖,她的声音把我吓倒了,她的声音很嗲,比林志玲的还要高八度,跟她的文字完全不同,我叫她三毛阿姨。”采访曼德拉则被胡一虎视为职业生涯的重要标志。那是他大学毕业到台湾华视工作的第四年。穿着防弹衣,和摄影记者扛着两箱泡面连同采访器材,踏上飞往南非的航班。抵达南非之际,约翰内斯堡机场恰巧发生了爆炸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在南非城市德班,胡一虎赶到曼德拉竞选造势大会的现场。那天为了采访,他在大太阳下足足等待了八个小时。“当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25万民众人头攒动,我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曼德拉向我走来的一瞬间,感觉空气在凝固。”在曼德拉距离自己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胡一虎取出话筒,用当地祖鲁语跟曼德拉打招呼。曼德拉在人群里发现一个黄色面孔的人用祖鲁语向他问候,迎向胡一虎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胡一虎用苦背了许久的英文向这位即将成为南非历史上的第一任黑人总统发问。2001年9月11日,胡一虎被台长的电话紧急抓到凤凰的主播台上救场。当时的紧急情况使得先于胡一虎一步登台播报的同事陈晓楠,面对观众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对不起,我没有化妆”。而胡一虎也是连换西裤的时间都没有,只套上了一件休闲西服,就开始连线美国的驻地记者向观众报道“9·11”事件,美
国双子座大厦被恐怖分子劫持飞机袭击撞毁。那次惊心动魄的播报确立了《全球连线》在全球华语传媒界的影响力。
目前由他担纲主播的《凤凰全球连线》、《一虎一席谈》受到观众的广泛好评。2007年1月,胡一虎荣获第50届纽约国际电影电视节“最佳新闻节目主持人”奖。教授是会叫的活野兽
南方周末:看你主持《一虎一席谈》的节目现场,很奇怪你不管什么样的话题都能保持兴奋状态。你有过倦怠的时候吗?
胡一虎:有很多人看到我在直播现场很有活力的样子很羡慕。昨天做节目,一位日本嘉宾问我年龄,我说了他不相信。但是人们都不知道我每次录完节目就像个病猫一样瘫在酒店里。我是要依靠游泳激活自己,给自己补充能量的。每天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我游泳的时间,游泳的时候是一种沉淀,会有灵感出来,游泳过后我就会有活力。
电视这一行很重视脑力和体力,精神状态和体力是完全相关的,我做电视十七年发现很多主持人到后面不是脑力不行,是他体力撑不下去。我看到我的前辈是这样子,所以我要避免。一些主持人是有脑力没体力,他花很多时间在脑力上,从来不重视他的身体,没有好的体力支撑的状态是负面的、悲观的,只有在体力状态非常好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才是正面的、包容的,这些在我身上得到很好的验证。
主持《一虎一席谈》的时候我脑里要分出几个频道,在听嘉宾说话的时候看他的表情,同时又瞄到另外的人,他或她是什么表情和反应,在这个瞬间我选哪个人说话会比较出彩,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迅速反应。
南方周末:有评论说《一虎一席谈》开启了中国电视的群口时代,你能让自己在节目现场保持激活的状态,怎么能让群口表现出激活的状态?
胡一虎:我要激活自己,还要激活别人。《一虎一席谈》绝对不是一档简单意义上的个人脱口秀,它的真正价值是“让大家一起来说话”。每星期一个话题,在短短的一小时时间里我希望达到的效果就是一次头脑的风暴,由问题带来的思想交锋。
我自己状态不好我就没有办法激活别人,做“奥运”第二集的时候我的状态就不好,从早上开始录第一集到晚上,我穿得很运动,活力四射,但是录播到中途我就感觉很累,接下来那集更重要,因为是中日大PK,是日本排名前三的庆应大学的教授做嘉宾,关于中国经济前景的话题,这些教授是主动说要来上我们节目的,15个人自费坐飞机到北京来,原因就是他们在中国的留学生中有人看过《一虎一席谈》,推崇我们的节目,我们节目打动他们的第一就是真实。即使在日本上媒体节目也会担心说话要说到怎样一个地步,能不能说真话。那天他们在上我们节目的时候就觉得说得很过瘾,我就讲他们还没有说真话,其中一个学校老师说如果说真话的话就要吵架,我就说我们平时节目嘉宾都会吵架,但是现在你们还没吵架。我的原则是不打架就可以。
南方周末:电视谈话是公共表达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公共表达很好的一个平台。
胡一虎:有很多名人的形象通过《一虎一席谈》被改变,比如范冰冰,她实际上是挺有知识、挺有思想的一个人。那天碰到她我还跟她说她应该感谢我们的节目,完全改变她的形象了。有观众说艺人到我们节目都不像艺人了,艺人最痛苦的地方就是他不能展现他专业之外的才华,在公共领域他们是纯然的艺人。当他在这一行待久之后真的能淬炼、沉淀出来一些东西,但是在别的场合他没有办法展现。范冰冰在节目中就赚到了,她在我们的节目中表达了以前从来没有表达过的思想。我的总结就是我们以前看到的花瓶到了节目里面水还蛮多的。以前看到的那些正襟危坐的学者就变成了张牙舞爪说真话的人。说教授是会叫的野兽,但是到了我们节目才真是变成真的会叫的活野兽,激情四射,说出来的东西都是有力的。以前易中天在《纵横中国》的时候说话也是很慢的,慢得不得了,刚开始还会问我“胡一虎,你待会要问我什么问题”,到了我们节目后期已经练成精了。有一个上过我节目的嘉宾对我说“我太太发现了我好恐怖,以前她从来不知道我这么会侃,比胡一虎还厉害”。
南方周末:沟通和理解可能比激活人的思想难度更大,因为人有各种差异,文化的,语言的,意识形态的差异。
胡一虎:我喜欢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奥巴马的一句演讲词———说到我心里面了,他说我们要拆掉心中的意识形态的那道墙,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在美国和别国之间。我看的时候就非常感动,那时我在飞机上,这句话让我流下眼泪。我想到的是我自己在这八年干的事情,我曾经隔着一堵意识形态的墙看香港、看内地,后来卸下这堵墙才看到了不一样的香港,不一样的内地,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国和世界。
具体到工作中,如果我们不去卸下这堵墙,很多事情我们不能理解,也不能够对话。精英和草根不能对话,富豪和平民不能对话。我做范美忠那一期争议最厉害,被评价成“垃圾主持”———内地的骂声是更直接的,但是没有关系的,我们也知道自己有不足的地方,包括剪接上的失误,言语上的失误,主持不到位的地方,我们每期节目录完都会做一个深入的检讨。但是对于范美忠我们没有简单地进行道德评判。
做《一虎一席谈》、《纵横中国》、《全球连线》,我一直贯彻两件事情,拆墙建桥,我在扮演沟通的角色。实际上台湾和大陆对很多事情的了解一样,都是非黑即白。1994年我到北京采访,那时候我的话筒递出去是没有人接的,人们不敢表达。街上一个骑脚踏车的女孩子如果是绿头发,旁观者就会对她指指点点。现在反而是我们这样中规中矩的头发被人批判,因为没有什么变化。现在我到街上采访,人们都抢着拿麦克风,有时候他们拿着麦克风只顾自己说话忘记还给我,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里,我的麦克风我做主。所以我们看到社会还是在进步。被爸爸罚站念《三字经》
南方周末:你有过约好的采访嘉宾不能履约的紧急情况吗?
胡一虎:2005年,在宋楚瑜访问大陆前,我好不容易约好了他的专访,在距离直播专访一个小时的时候被放了鸽子———宋楚瑜临时有事情,无法接受采访。这个时候我们的节目预告已经放出去,我也跟老板说没有问题。情急之下,我只好通过台北记者陈淑婉的帮忙,在第一时间与台湾亲民党副主席张昭雄取得联系,让他代替宋楚瑜接受采访。那次真的是好惊险。
南方周末:《全球连线》是一个更紧密联系时政尖端人物的节目,需要对话题敏锐的掌控力,看你应对自如,你对题材的驾驭能力受益于你从前做时政记者的采访能力吗?
胡一虎:《全球连线》以快速的新闻反应为主,有时候我们在当天播出前的五六个小时前都会临时改变题目,比如把原来的嘉宾推掉,再找新的嘉宾,《全球连线》更像是快速反应部队,需要的新闻敏感完全跟新闻记者一样。这档节目比《一虎一席谈》更强调节奏和时效,也更专业化,在《全球连线》我很少插科打诨,没有时间,时效性要求你在最短的时间把新闻播报完。
说起采访真要感谢我过去走过的路,从1991年到2000年,“华视”10年使我见证和亲历了台湾整个1990年代电视江湖的风云变迁。我看到台湾政治的起起伏伏,对民进党、国民党的一些要角我们很熟悉。我曾经跟国民党的那些官员开玩笑说不要得势了不认人。有时候我做新闻可以在办公室直接用手机跟萧万长、马英九通电话,大陆这边的同事就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直接通话,台湾媒体跑政治的就是这样,时间长的都可以,台湾的政治比较平民化,跑政治线跑久了就可以直接对话高层,还可以了解内幕,有很深厚直接的新闻资源。
南方周末:你在《全球连线》跟《一虎一席谈》的工作状态有什么不一样?
胡一虎:在《全球连线》我眼睛看的是空气,看不到嘉宾,我连线对话的时候前面只有摄像机的镜头,我还要装出跟嘉宾在交流的样子。《一虎一席谈》是个人化的“我”,《全球连线》则是专业新闻记者的角色。我们的嘉宾分布在世界各地,北京、东京、巴黎、华盛顿都有,他们只出现在导播台的屏幕上,在主播间只有我面对着前面的镜头,你要在旁边看就完全是一个人的自语。这个样子就跟小时候我被我爸罚站,面壁思过一样,那时候我就会自言自语,对着墙壁说话,念莎士比亚、念《三字经》什么的,后来我就发现我小时候被父亲罚站是在为《全球连线》做准备。
南方周末:你有自己尊敬的职业偶像吗?
胡一虎:我在华视的时候就找到并确立了自己职业生涯的偶像,那就是美国CNN的著名主播拉里·金。这个被誉为半个世纪的电视“老妖”是一个天生的传奇人物。当年他只是迈阿密一家小电台的看门人。后来套用CNN总裁吉姆·沃尔顿的话就是:“拉里·金,我们识别率最高的一张脸,也是这个国家识别率最高的面孔之一。”我27岁那年在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系进修,一直渴望能得到跟拉里·金见面交流的机会。我执著地给他打了十几遍电话,可是都杳无音讯。他的秘书回复我说:“拉里·金很忙。”他的秘书知道我的年龄后说:“你太年轻了,还是到40岁来见拉里·金吧。”我没有放弃,一直在争取机会。最后拉里·金同意见面。他给我10分钟,后来变成一个小时。我对他说:“您给我十分钟,改变我十年。”拉里·金,枯瘦的面容,大脑门、小眼睛,戴一副黑框大眼镜,蓝衬衫、吊带裤,话音低沉、目光犀利的个人形象在美国雷打不动地保持了几十年。如果我们仔细研究美国的这些世界级主播,会发现他们越老越吃香,因为他们是在用人生经验和智慧主持节目,是在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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