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劉蕺山集/卷六 明 劉宗周 撰
答胡生一
比讀手教灑灑千餘言示我以樂天之學真不啻引清風而濯甘雨不覺其夙滓之去體也因以仰窺足下之用心亦有然者豈所謂曽㸃雕開已見大意者耶然不佞竊有問焉憂樂之閲心也葢亦有故矣憂一也小人憂得其情君子憂得其道故樂一也小人亦樂得其情君子亦樂得其道夫憂得其道雖憂樂也樂得其道樂中亦自有憂也故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孔門真血脉也後之學聖人者亦從可知矣苟不學其所謂憤者機而惟學其樂以忘憂之進地雖偶有所見終非實際况其流失而為猖狂為無忌憚乎僕故不敢以樂字拈學則而惟凛凛乎憂勤惕厲之法以鞭辟為已且以為俗學坊非得已也若來書所及自是韋敢不猛加省發以有負于三益白沙先生詩曰雪消罏焰氷消日月到天心氷到渠吾儕須是消得盡自有到家時不然説憂説樂總無是處也
答胡生二
前足下第一書言樂天之誠亦已見得聖賢心地活潑潑景象但多失之懸想未有實際僕所以借憂勤惕厲之説以救正之第二書纔説到自已分上有俗腸俗骨浮態浮情因事累心離心成性等語乃知前日見地真是數他家珍不涉自己也今只一味自鞭自痛覺是俗腸便與洗刷覺是俗骨便與磨鍊覺是浮情浮態便與之振拔則于古人立志之説亦已思過半矣因事累心心本不受累離心成性心本不可離亦去其所以累之離之者而已第三書言學術似是之辨而獨服膺薛文清且欲以敬字為入門與前日樂天之説不啻燕越矣只恐仍是借古人成案評論一畨稍過時日見地仍是不同耳夫文清學程朱者也朱子言孟子道性善一段直是為學者指出真血脈與人㸔學者若不合下信得自己原是個聖人如何有親切下手工夫即主敬之説亦至此方有依傍耳若藥不瞑昡亦是要藥去一個信道不篤之病也至于習染最難掃除氣質最難變化身心最難相貼言動最難無過種種苦心具見足下發心之真鞭已之力但此等病痛依舊只是從信得及處下手急將性善堯舜之説切已理㑹得個通身汗下真知古人之言不我欺便是瞑好消息終靠不得寜静一機作光景玩弄聞見一地作口耳工夫也今且堅植志氣以聖賢為必可學而至而又不預擬一得力程途失之于助長欲速之私則日就月將其進自不能已惟足下勉之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劉蕺山集/卷七 明 劉宗周 撰
答胡嵩髙朱綿之張奠夫諸生 嵩髙名嶽綿之名 昌祚奠夫名應鼇
比辱手教纍纍數千言具見衞道苦心于今之世殆亦空谷之音而况以不侫之寡昧者當之又不啻大聲之呼而疾雷之破耳也敢不拜嘉僕于此竊復有請焉夫道一也而釋氏二之教本分也而託于釋者混之則其為世道之病信有如足下所言者固已不煩更端而請矣今之言佛氏之學者皆其有意于聖人之道者也不幸當聖逺言湮之日又無老師大儒以為之依歸遂不覺惑于二氏而禪其尤甚者耳則亦聖人所謂賢知之過也彼其于聖人之道既嘗童而習之矣彜倫日用託於耳目之近者概可知也稍讀佛氏書而異之其言單提性宗層層折入亦復層層掃除以視吾儒言天載尚隔幾重階級而自詫為妙道自嘆為希有安得不去而從之乎此厭常喜新之惑也夫聖人之道不落虚無事事有可持循宜乎學之易矣乃以吾夫子之聖竭一生功力至七十年而始幾于從心之域及門之徒三千七十傳道者不過一二人亦僅具體焉况聞而知之者乎葢求道之難而學為聖人如此其尤不易也孰似彼佛氏者以悟性為則一念回機即同本得從其教者無不人人證聖諦諦傳宗吾寜不舍難而就易乎此欲速助長之惑也且所貴乎學聖人之道者為其有利于吾耳不然亦利于天下而儒者首禁人以功利之説苟不得位蓬累而行鄉鄰有鬬閉户云耳若佛氏性宗既透起願即是道塲懴悔即離苦阨滅度盡六道㝠報通三生而身復超于三生六道之外以了生死一大事胡于自利利人無量乎則尚俟一切有為法乎此計功謀利之惑也凡此三惑者一言以蔽之儒門淡泊收拾不住彼家所為自供自認者也而不知聖人之道本如是其淡而不厭也進必以漸且逾進而逾無窮也出乎義而不出乎利也此所謂惑之甚也子曰素隠行怪後世有述焉殆謂是與當世不乏雄深警敏之士其中所見徃徃有過人者而反之性地仍自茫然曽不敢望彼藩籬而况于卓然有志於聖人之道而升堂而入室者乎則一彼一此之間固未有以相勝也不相勝而相譏猥欲以語言文字挽其一徃不返之心亦祗以重其惑已耳然則奈之何哉僕于此有説焉今之言佛氏之學者大都盛言陽明子止因良知之説于性覺為近故援之以廣其教而衲子之徒亦侵假而良知矣嗚呼古之為儒者孔孟而已矣一傳而為程朱再傳而為陽明子人或以為近于禪即古之為佛者釋迦而已矣一變而為五宗禪再變而為陽明禪人又以為近于儒則亦元黄渾合之一㑹乎而識者曰此殆佛法將亡之候而儒教反始之機乎孟子曰逃墨必歸于楊逃楊必歸于儒今之言佛氏學者既莫不言陽明子吾亦與之言陽明子而已矣譬之出亡之子猶識有父母時時動其痛癢則父母固得而招之自禰而上益恍惚矣陽明子者吾道之禰也今之言佛氏之學者招之以孔孟而不得招之以程朱而又不得即請以陽明子招之佛氏言宗也而吾以陽明子之宗宗之佛氏喜頓也而吾以陽明子之頓頓之佛氏喜言功徳也而吾以陽明子之徳徳之亦曰良知而已矣孟子曰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夫學者而不知有良知之説則已使知有良知之説而稍稍求之久之而或有見焉則雖口不離佛氏之説足不離佛氏之堂而心已醒而為吾儒之心從前迷惑一朝而破又何患其不為吾儒之徒乎此僕所以姑與之言陽明子也夫道者天下之達道而言道之言亦天下之公言也孔孟言之而不足則程朱言之程朱言之不足則陽明子言之陽明子言之而不足則後之人又有言之者但不許為佛氏之徒所借言而苟其借之而足以為反正之機則吾亦安得不因其借者而借之以一伸吾道之是乎孟子曰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僕亦曰陽明子之道不著佛老之道不息道陽明之道言陽明之言因而參考異同于朱子之言以發明朱子之藴善繼朱子之心求不得罪于孔孟焉止耳僕聞之春秋之法先自治而後治人故曰君子反經僕亦與二三子共學陽明子以臻于聖人之域而已矣今而後願足下偃旗息鼓反其分别異同之見而告自邑焉于以尊所聞而行所知日進于髙明廣大之地則天下之士必有聞風而興起者吾道之明且行庻有日乎僕旦暮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