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人民日报社高级记者刘衡
时间:2007年03月15日
记者 刘磊芳 罗琼敏
别人没有走的路我要闯一闯,别人都走的路我要想一想,努力做到不踩别人的脚印,也不踩自己的脚印。
一位衣着朴素、行走不十分方便的五六十岁的老太太竟然说自己是人民日报社的记者,每个接待的人都会投以怀疑的目光。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刘衡留给家乡人的最初印象,跟当地老百姓没完没了地拉家常,没有床,晚上就在一张桌子上将就着睡,刘衡留给家乡人的永远是亲切的回忆和由衷的敬佩。
2005年春天,我们来到刘衡在人民日报社的家,当83岁的老人扶着墙从房间里一步一步往客厅挪时,我们赶紧走过去扶她,老人却坚决地推开我们,说:“我自己能走,不用管我。”老人的拒绝不由让人感慨:岁月摧残的只是她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改变她坚强的内心和独立的性格。这就是刘衡,一个被打成“右派”,却始终拒不“认罪”的“顽固分子”;一个在可以退休的年龄,却坚持要回到新闻战线的女记者;一个年过八旬,已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却依然每天在电脑前辛勤耕耘的不屈的时代强者。
“我参加革命后一直是普通一兵,所以我喜欢写普通劳动者,用他们的语言写他们的喜怒哀乐。”
——刘衡较早用口述实录体成功塑造了一批劳动者形象
记者:《妈妈教我放鸭子》是很多人都非常熟悉的作品,曾作为范文被选入新闻专业教材,您把一个放鸭姑娘的天真、憨厚表现得活灵活现,以致有的读者以为作者也是一个小姑娘呢!
刘衡:哈哈,当时我已经60多岁了。有些年轻人见我写的东西好读,以为我写稿很容易,其实,写得很苦啊!。越好读的东西越难写。写农民要像农民,写知识分子要像知识分子,要充分展示他们的思想感情、语言,首先要当好他们的学生,还要看许多有关的业务资料,下幕后的工夫。
记者:您的作品语言非常风趣、幽默,是不是您采访的对象都很能说?
刘衡:一个人讲话,怎么能出口成章?即使能出口成章,他所讲的也不会全部是我所要的。我必须根据文章的主题进行剪裁、提炼、补充、加工,工程大得很!我采访从来没有满足的时候,总是感到材料不够,直到我‘磨’得累了,不好意思了,才不得不罢手,无可奈何地写上一篇。
记者:您怎么能把群众的语言运用得这么得心应手?
刘衡:在西北大学我学的是物理.1941年我到了陕甘宁边区,和工农群众几乎没打过交道,刚开始写稿的时候也是摆脱不了学生腔。记得有一次,我找到一位乡长,把他的年龄、党龄、家庭、工作等情况, 盘问了好一阵。惹得这位土地革命时期入党的老干部发了火,对人说:“上边只要来个人, 就要问这问那,没完没了。连黄毛丫头也跑来检查我的工作……”我回来后,给《关中报》写了《大家夸他泥乡长》。表扬这位乡长为了领导生产,成天泥里水里奔跑。但只写了一百来字,就无话可说了。——这就是我的第一篇新闻报道。从此,我开始学习农业知识、庄稼话、口头语、民歌、民谣、民谚……慢慢地我爱上了这些活生生、水灵灵、闪闪发光的群众语言。我写养猪模范、养羊书记、市场管理员、农村会计、气象员、幼儿教师,用“口述实录”体裁写,我变成自己要写的人物,向读者叙事、抒情、谈心……上海有位工人作家看了我的稿子说:“这位刘衡是工农干部吧?她写的与知识分子记者写的不一样啊。”连工人作家都承认我是工农中的一员了,还有比这再高的称赞吗?
【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刘老好像有点累了,早期精神与肉体的折磨让她落下一身的病痛。刘老挪进内屋休息去了。环顾屋内,我们不禁惊叹它的简陋,两室一厅的房间里没有几件家具,而且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品,一个大报的高级记者对物质方面的追求简单得超出我们的想象。】
“一到工厂农村,感到自己像重回大地的安泰,浑身充满力量。”
——57岁的刘衡平反昭雪重新回到阔别21年的记者队伍
记者:大家知道您在风华正茂时被打成“右派”,而且比一般人吃了更多苦头。
刘衡:是啊,主要是我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右派”,60年代,家庭又被拆散,到干校改造,游斗、蹲牛棚……整整21年啊!我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力。对于历史,21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对于个人,却是漫漫长夜。但我总是相信必将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命运问题,而是整个国家的一场不幸灾难。
记者:当组织上给你平反的时候你已经57岁了,早过了女干部退休的年龄,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当记者,天南海北到处采访?
刘衡:记者是我爱好的职业,再苦再累我也愿意。在被冤屈的21年中,我从来没有放弃我的记者梦,在紧张疲累的劳动改造之余,我坚持读书、看报、练笔。我把写书面汇报,看作是向党诉说心里话,也看作是练习写文章的好机会。别人都说我的思想检查、汇报和意见书充满激情,文笔很生动的。
记者:在您1980年写的《沙窝里蹦出来的鱼博士》那篇文章中有这样一段话:“磨难,对有的人是万丈深渊;对湖北省鄂城县沙窝大队的周启才,却是登高的动力。”这可能是您切身的感受吧?灾难夺去了你最好的工作时间,但并没有夺去您对新闻工作强烈的事业心。
刘衡:是啊,经过多方争取,我终于获得了重新采访的机会。从1979年4月开始,我成了一个没有任务的记者,我单独一个人到山东省采访,一到工厂、农村,感觉自己是回到大地的安泰,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整整几个月扎在基层,奔波在工矿农村,采写了各种各样的先进人物;以后又到江苏、湖北、湖南、广东、辽宁等地采访。奔跑在祖国的大地上,在人民和生活的怀抱里徜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到基层采访,就不想回京,大的、小的、长的、短的稿子一篇又一篇寄回编辑部,睡觉、走路也在思考怎样采访,怎样写文章。到鄂州我去了三四次呢。
【到了刘老吃药的时间,采访不得不中断一会儿。厨房里传来阿姨做饭的声响,我们赶紧跑过去,对阿姨说,别做饭,过会儿采访结束了我们就走。阿姨不高兴地说:“那怎么行啊?老人会生气的!无论如何要吃了饭再走。”“湖北人爱吃辣椒,我最喜欢吃湖北菜了。”刘老深有感触地说。这也许是故乡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的印记吧。】
“由于接连摔跤骨折,我不能上山下乡了,我要找回我自己,直接写写自己。”
——74岁的刘衡开始学电脑,现在建立了自己的个人网站
记者:现在您身体不好,不能出门,老呆在家里,是不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刘衡:不是,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我年龄大了,剩下的时间不多,而我要写的东西很多。我很少写自己,我不敢写,我的一生受到的波折和磨难太多了。对后人应该有借鉴作用吧。
记者:怎么想起来去学电脑呢?
刘衡:因为拄了拐棍,我才有机会学电脑。从1994年开始我接连骨折,再也没办法出去写别人了。丁玲说:“每个人的一生,都可以写一本书。”我只好写写自己啦。1996年,我参加了人民日报办的职工电脑培训班,我拄着拐棍去上课,有人为我担心:“80岁学吹鼓手,学得会吗?”我对他们说:“我才74岁,离80远着呢!”瞧,我现在打字比好多人都快呢,我真后悔没早点学电脑啊。
记者:除了写回忆录,您还有精力做点别的吗?
刘衡:有些新闻杂志约我写些采访经验方面的文章,我也整理了一些出来。许多人看了我的网站,也会在网上主动跟我交流,我还有几个“忘年交”呢,我有时跟她们聊聊天,挺充实的。
【走出了人民日报社的宿舍大院,我们还沉浸在与老人的谈话中,这样的一位老人,真让人想象不出她体内到底蕴藏了多大能量,磨难摧不垮她,岁月摧不垮她,只要是她认准的目标,她就义无反顾地走下去。那种精神着实让我们这些后辈汗颜。】
她是湖北省鄂州市华容区葛店镇大湾胡姓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