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倓毕生精力奉献于明德
作者:杨益 胡元倓,宇子靖,号耐庵,湖南湘潭人。1872年9月9日出生于书香家庭。祖父胡湘字筠帆,曾任广东南海知县。父亲同寿,是广东著名学者陈澧的弟子。长兄元仪,六兄元玉,都是湘阴郭嵩焘的门生,对经史学都有研究。胡元倓排行第九。幼年及青年时期受家庭的熏陶,又有亲戚王闿运等名家指教,因之对经史学也很有根底,尤其服膺王阳明的学说,认为存诚是立身之根本1902年被选送赴日本留学。次年回国,与表兄龙璋、龙绂瑞兄弟,创立明德学校。其后胡元倓一生遂与明德共休戚,献出了毕生的心血。在他近四十年的苦心经营下,明德声誉日盛。还在1919年4月,毛泽东同志在《湘江评论》上发表文章,盛赞明德:“中戊戌变法后,‘时务虽倒,而明德方兴。’黄兴等革命党人在明德学校任教,继承了时务学堂鼓吹革命的校风。光绪末年的明德学生,在省城学生界颇负时誉。大抵当时的学生,好干事,不怕死,是他们的特色;反抗官厅,不服压制,是他们外发的表征”。胡先生晚年自号为“乐诚老人”。
矢志教育救国
胡元倓青年时代,目睹清政府腐败无能,中国屡遭列强侵略,丧权辱国。甲午战败,八国联军入侵,民族危机益深。帝国主义瓜分中国之祸迫在眉睫,有血性的青年,都受到强烈刺激。胡元倓更感奇耻大辱,滋生报国之心。
1902年,湖南巡抚俞廉三选送留日官费学生,胡元倓与陈夙荒等被选赴日本留学。到日本后,进了东京弘文学院(日本著名教育家嘉纳治五郎专为中国留学生所设)速成师范班。学习期间,爱国志士们纵论救国之道。有的想搞君主立宪,有的主张革命救亡,有的提倡教育救国。胡元倓便是一个教育救国论者:他说:“革命是打乱了再做”。他认为对当时的中国来说革命是必要的,不革命便不能打碎那个腐败的国家的机构。但又认为革命也只能打乱,而不能再做。“再做”的任务要由教育来承担。胡先生了解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在于教育的普及,又对福泽渝吉创办庆应义塾,造就大批人才,储才建国,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位有志之士,遂决心回国创办学校,矢志走教育救国之路,以储才建国复兴民族为己任。
1903年,胡元倓回国,在江苏泰兴县会见了龙璋,与谈兴学之计。龙极力赞同。回到长沙后,又得到龙璋之弟龙绂瑞的支持,由龙氏兄弟慷慨解囊,出钱作开办费,租赁左文襄祠为校舍,创办明德学堂,自任监督(校长)。招中学甲乙两班,于三月二十九日(即癸卯年三月初一)开学。“湘省之有私立学校自明德始”,明德也是全国最早的私立学校之一,比天津南开中学还早开办一年。
创办明德,胡元倓由一个教育救国论者变成一个实际行动者。教育救国的信念进一步坚定。对于造就人才的收益,体会殊深。他在一次演说中引用管子话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百年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他更深刻认识到为国家造就千千万万的建国人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一种需要终身为之奋斗的艰苦事业——磨血事业。他对黄兴说得更明白:“流血革命危而易,磨血革命稳而难,公倡革命,乃流血事业;我办教育,是磨血之人。”磨血革命虽稳而难,但“中国的建国问题,非这样不能解决。”在他看来,明德学校是“磨血人”的磨子,他希望这付磨子能够磨炼许多救国人才。他用毕生的心血去推动这付磨子,也是这付磨子磨尽了他一生心血。
在新与旧的斗争中办学
创办明德之始,科举制度还没有废除。胡元倓仅一个拔贡,胆敢向旧制度开头一炮,办起洋学堂,必然遭到劣绅迂儒的顽强抵抗。明德创办时是站在维新派方面的,鼓吹民族思想,暗中策划革命,社会上封建旧势力称之为“异学”。他们或公开指责,或派爪牙兴风作浪。新旧两派的斗争甚为激烈。
明德开办头一个学期,就发生这样一件事:胡元倓在东京弘文学院的同窗好友刘佐辑,时在校任教,但却依附了顽固派王先谦。他利用维新派陆鸿逵在学生课卷上措词激烈的评语,通过王先谦向巡抚赵尔巽密报,诬陷明德师生“昌言革命,蓄意造反,”企图搞垮明德。旧绅义落井下石,扩大事态,使学堂陷入危境。胡元倓通过开明士绅斡旋,与顽固派进行了曲折复杂的斗争,才挽回危局,保住了明德。
还有一件事:在明德任教的黄兴等爱国志士,他们在这里“鼓吹革命思想,隐为革命中心”,大量翻印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猛回头》、《警世钟》等一类革命书刊,不慎被长沙知府颜锤骥知道了。他乘机兴风作浪,“企图藉此倾覆明德”,扼杀明德于摇篮之中。胡元倓即找龙绂瑞商量,一面请龙湛霖写信给巡抚,称赞黄兴的贤能,一面请张鹤龄与黄兴见面。黄张谈论欢洽。张鹤龄回去后,向巡抚力保“克强是纯然儒者,可以身家性命担保。”事情方缓和下来,又免了一场风波。
从这里看出,当时的明德学堂,是新旧势力互相交锋场所。湖南的封建旧势力强大,科举制还没有废除,特别是一些被称为“中兴功臣”的镇压太平天国有功的文官武将,退职回籍后形成一种特殊势力,地方官吏自巡抚以次,都不敢得罪他们。他们强烈反对开办学堂。面对着这种复杂的斗争形势,胡元倓采取对策是:利用官绅权势来维护明德学堂,因而他与清廷官方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并请前清刑部侍郎龙湛霖任明德总理(董事长),“藉以避谤”;与学务处总办张鹤龄,军备处总办俞明颐等亦均有交往。他利用这种权势与顽固派作斗争。他还作了最坏的设想:与龙湛霖商量,另租西园龙宅为校舍,开办经正学堂。万一明德遭到不测,经正取而代之。“意谓明德纵倾覆,而经正仍可继办。”
胡元倓利用官绅维护学堂,同时利用学堂掩护维新派的革命活动。明德与华兴会有着密切的关系。它的主要成员中有的是明德的教职员,如黄兴、周震鳞、张继、秦效鲁、苏曼殊、陆鸿逵等,有的是明德与经正的学生,如柳继忠、萧冀鲲、胡瑛等。也有本人不在明德而与明德密切关系的,如仇亮。胡元倓虽没有参加华兴会,但对其一切活动持赞助的立场。华兴会以联络新军、会党组织起义为目标,开展革命活动,即假明德为秘密机关。准备起义用的炸弹,就是在明德理化实验室里秘密制造的。1904年,黄兴与刘道一、马福益秘密定于西太后七十寿辰之际起义。事泄失败后,清政府派兵捉拿黄兴。黄兴避匿西园龙宅内。其后,胡元倓挺身而出,面对政府官员从容道,“诸事我均与闻。君如须升官,余之血可染红君之顶子(清一品官服饰),拿我就是。”随后,胡元倓为黄兴筹集三百元路费,掩护黄出走。这件事对学堂影响很大。学堂的命运,岌岌可危,当时豪右必欲封闭明德以为快。由于胡先生的坚毅镇定,终于渡过难关,苦撑过来。
在艰难中缔造
一位在明德任教多年的老师曾回忆:回溯多年来的史实,“明德几无日不在艰难困苦之中,可以概括一句话说,明德是在忧患中成长的。”明德在创办初期遇到的困难确是一言难尽。校舍问题,从龙湛霖侍郎捐让几间房子开始,一移左文襄祠,再扩充到朱剑凡出赁的花园,终奠基于泰安里。《明德校史》(以下简称《校史》)记载:1907年明德始有校舍,“在胡元倓苦心经营下,1932年,乐诚堂方告落成,总算安顿下来。但经费不能解决。这个难关,全靠胡元倓这里请津贴,那里募捐,左挪右借来渡过。”翻开《校史》触目皆是这方面的记载,下面摘录的仅是创办头几年的事:
1903年,靠人捐款办起了明德。胡说:“我癸卯年三月初开办明德学堂,由我姻丈龙芝生(湛霖)捐款二千元,表兄龙璋、龙绂瑞各捐一千元作为开办费。不久谭祖庵(延闿)用他太太的钱捐一千元作购置费,又另捐一千元作聘请英文教员的薪水。”
1905年,经费无着,“请求巡抚端方豁免贷款四千元,并每月津贴办公费千金。”
1907年,“湘省铜元罢铸,津贴停止,学校不支,胡监督驰赴奉天筹款。”
1909年,“校款奇绌,会商全体教职员月薪减两成,以纾校难。胡监督外出筹募基金”。
1910年,又因经费无着,“向大清银行借款一万六千元。”
胡元倓为明德筹措经费真是备极辛劳。他千方百计请求政府津贴。明德开办不到半年,湖南巡抚赵尔巽就月给津贴千两。巡抚端方也支持明德办学。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国民政府时期,也都给予明德一定的津贴。但所有这些津贴都不是固定的,变动性很大。一旦津贴停止,学校便有关闭的危险。胡元倓不能不另外募捐筹款。有时募捐无着,学校陷入十分狼狈的困境。胡回忆学校困难情形时说,“有一学期只能发给三个月薪水。职员同人见谅,自动提议起折发薪。有一次比这更糟,发不出薪水,我只能在期终给每位教职员送一把宜兴茶壶,作为纪念。”有一年,竟然到了重阳还不能开学。
胡先生为明德募捐奔走,不辞劳瘁。或出关外,或走南洋,冒风雪,犯严寒,历酷署,跋涉险阻,含垢忍辱,其艰难困苦,为常人所不能堪者,胡先生莫不忍受之。“世人但知武训乞钱兴学,而不和胡子靖先生。为募捐明德经费,到处乞求……致有胡九叫化之称”。在向个人捐款中,以当时任上海道的袁树勋为最多。袁是湘潭人。胡先生称道同乡,请求捐助。袁初不乐意解囊。胡竟然双膝跪下乞援。袁感动不已,捐款一万元。向当时任总理的熊希龄捐款事亦感人至深。胡先生至北京,前往捐款,但熊常因事外出,多次未能得见。胡于是携带被褥,睡在传达室等待。熊希龄莫可奈何地说:“胡九真难对付,常来捐款,不给则坐卧不去。而请其作官,则又坚决不就。”胡先生听了熊的话,便答以诗,中有:“心如老骥甘伏枥,力尽关山未解围”之句。有年年关将届,学校经费奇绌。他到南京找端方,通过端方向南京裕宁官钱局借款过年。但钱局不付现,要他转往九江官钱局提取。他急奔九江,而九江钱局也不肯兑。其时风雪漫天,孤江冷锁,胡元倓不得其门而入,谭祖庵(即谭延闿,时为明德总理)耽心胡有不测之祸,急电召回。《胡子靖先生家传》就此事说:“是岁经费奇窘,几不能渡岁,先生乃请于端督,欲于裕宁钱局借两万金,端督作书会赴浔兑取,而总办孙某竟不肯发,风雪横江,孤危一室,时已腊尽,先生大窘欲死,黄泽生、谭祖庵主校事,虑先生有不测,函电慰之,校中同仁,又自动捐薪节省,困乃少苏。”胡元倓后来谈及这件事时说:“一生借钱以这次最为狼狈。”
在学校穷得无可奈何的时候,胡元倓借钱简直有点不择手段,制造喜剧性的场面。他自己曾说过向清庆亲王之子载振贝勒借钱的一件趣事:“我从小就生得憔悴,不象一个官儿的样子,又不讲究穿着。这位亲王的门上看我不起,一连几次挡架在门外。后来我借了人家一件貂皮马褂和蒲饰袍子穿在身上,雇了一辆漂亮马车,临时又请了十六名呵道。前呼后拥,招摇过市,直奔亲王府,这样才见着他。”胡先生也经常向学生借款,那就不讲客气,非借不可。有一次刘永济筹足了4000元准备赴美留学,亲人为他饯了行,并在曲园(当时设在长沙走马楼)照了相,当日就要动身。胡先生从汉口回来得知此事,便一口气跑去找刘说:“学校困难不能解决,你的留学费用,我要挪用一下,缓一下出国没关系。你一定要救我这一回急。”校长来借,刘永济没法,只得牺牲了这次留学的机会。胡向学生借钱,还常常用命令的口气:“是不是学生,就看这一回借不借钱”。许多学生拿这位老校长无可奈何。于是有人就造出:“人生大不幸,碰到胡子靖”的话来。
胡元倓一心想把明德办好,因而要钱无止境,筹款也就无止境。学校安定了就要扩充。创建乐诚堂的过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那时“本校原有校舍,强半朽坏,迁校计划不易实现,校长忧之”。他立誓要建一栋当时长沙第一流的教学大楼。但“建筑经费,一钱莫名。”而胡校长以明德为生命,抱以身殉学之决心,奔走艰苦,而以学校发展为安慰,苦而弥甘。正是这种精神,“奔走艰苦”筹款,终于建成雄伟的乐城堂。乐城堂设计者著名工程师周凤九在《乐城堂工程纪要》中说:“今日居然有崭新的乐城堂,矗立在学校中心,这固然是有志竟成。但没有九师(指胡兀谈)这种伟大的人格,渊博的学问和百折不回的精神,决没有今天的历史……没有声誉卓著的明德学校,也就不能筹集到这笔巨款。换句话说,就没有今天的乐诚堂”。
“应事实需要”办学 树“坚苦真诚”校风
明德学堂创办时,新教育制度虽已酝酿几十年,公立的学堂因迫于情势需要,已成立了几所,但私立的教育场所停滞在书院、私塾阶段。所以胡元倓创建明德,是冲破旧制度束缚的大胆革新行动。在近代教育史上写上新的一页。
新学校怎么办?全靠在实践中摸索前进。胡元倓从我国国情出发,想国家和社会实际需要即应事实需要,以确定学校各部门和课程的设置。“胡先生创办明德时,凭自己的理想及其所学,参照南洋公学成规,就实际环境之需要,设置班级,再从实践中建立学校制度。”
胡元倓“应事实需要”的设想,首先表现设速成师范班。那时,新式小学极不发达,明德中学班招生,应考者寥寥无几。胡元倓有鉴于此,认为必须努力发展小学。而当时小学师资缺乏,培养小学师资实为发展小学的关键,故办师范班。明德开办时,招中学两班,学生一共只有80人。而速成师范一个班,即招有学生118人,超过中学两班人数之和。其后,又为茶棱、攸县两县开办师范班。应小学发展之需,这些师范班修业期限都比较短,或半年,或一年不等。第二年附没高等小学。同时,还设有中学补习科及中学预科,附于高小部授课。这是因为投考者年龄较大,欲升中学而又未修完小学课程,设这两科为他们补习功课。其后,公立师范学校增设,速成师范便结束,公立小学增设,中学生来源增多,明德小学便结束。
胡元倓很重视外语及体育课程的设置。1906年初,即设日语专修科,紧接着就开设英语课程。并把外语和体育两项,作为“新教育之重点,”以适应当时国内形势之需要。
我国开始办理新教育时,就是为着学习外国语文。因为自鸦片战争失败后,我国受着列强压迫,深感外交棘手,国家急需造就翻译人才,以便与英、法和日本等国办理交涉。胡元倓是留学日本的。而当时留日风气正盛。明德开办第三年(1905年),湖南巡抚端方曾资送甲班全体学生留学日本。乙丙两班学生,亦多自费东渡。因此首先开设日语专修科,以应学生及社会需要。至于英文的重要,在英国十九世纪初称霸海上时起就为人共知。对于体育,胡元倓认为我国自宋以后,重文轻武,国为衰微,迭受边疆民族侵凌,至清末,复受欧美列强压迫,几至邦国危亡,民命断绝。他深深感到“东亚病夫”的奇耻大辱,认为要振兴中华,国民非有健壮的体魂不可。他把体育教育与振作民族精神相联。
胡元倓对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深有认识。1904年,长沙开辟为商埠,英美及日本在长沙开设洋行,洋货象洪水一般涌来。帝国主义的轮船在内河横冲直闯。胡元倓很忧虑。他认定西方“商战”力量强大,要积积培养“商战”人才。明德始办高等商业科。后来又得到端方及赵尔巽之助,创办银行专科,并与大清银行约定,毕业生全部至该行服务。胡办商业专科及银行专科、银行保险,是为应付“商战”而设,是为“中国部署应付‘商战’的实际步骤。”
胡元侠坚持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明德旬刊》曾明确提到“校中当局,抱定德智体三育同时发展之宗旨。”尤其重视爱国主义教育。经常教育学生“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并把它作为训育学生的唯一宗旨。黄兴任教时题词“劝诸君努力加餐,每餐不忘天下事。”贴在饭厅醒目的墙壁上。明德为救国而创立,所以爱国精神,一直在学生中得到发扬。辛亥革命湖南光复时,学生阎鸿飞率新军一个排,奔赴岳州,主动出击,大败清军,州光复。1915年,袁世凯与日本帝国主义签订卖国条约“二十一条”,明德学生愤起反对,并举行,“国耻演讲会。”1919年“五四”运动瀑发,明德学生积极参加示威游行,“站在运动的最前线。”12月,省会各界在教育会坪举行焚烧日货示威大会,明德被推为主席团成员之一。1931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军队攻陷沈阳,以示敌忾同仇。并于十月间组织提倡国货会,排斥仇货,颇著成效,(《校史》)。”
明德学生有句口头禅:“进入明德后,第一件事便是学做一个明德人。”明德人的特色,便是胡校长倡导的“坚苦真诚”校训四字。蔡元培曾解释说,“惟坚苦故对事忠,惟真诚故待人恕。”胡校长认为,非“真诚”无以尽已之性,非“坚苦”无以任重致远。他还以两句话自勉并教育学生:一为“忍耐为希望心”,一为屈原诗句,“虽九死吾犹未悔”。这些都表现出他的坚定、毅力和精神。还教育学生“宁为笨牛,不为狡兔”,“一丝不苟,临之以庄”。要学生做老实人,办老实事。多少年来,明德毕业的学生还牢记老校长的这些教导,并视为“明德的光荣传统。”
明德对学生要求严。那时明德的门禁规定:只有一个校门出入,除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外,学生一概不许外出。走出校门,必须穿着制服,佩载校徽,衣领上是“明德”二字,左胸口袋上还必须佩上符号。看见学生不合规矩的要斥责。彭国钧回忆说:“有次我打着赤膊在油印室印东西,被胡九先生看见了,把我大骂一顿。我简直作不得声,其实他比我才大几岁呀!”,明德精神培养了许多人。一位在胡校长逝世后才进明德的学生说:“雨露未克亲承,但享受了先生的遗荫,先生之人格、思想、行为、言论,固曾深印我心,亦且成为我今日立身处世准据。”
明德重视智育。学校管理严格,学生学习自觉性高,有着浓厚的学习空气。明德开办不久,巡抚赵尔巽来校参观,见学生正在自习,教室里鸦雀无声,非常感动,连连称赞“胡元倓办学有方,非旧式私塾所能及。”一位老校友回忆说:“明德非常重 视学生的学业,从教师到设备,从管理到考查,无不以学业为中心。”那时,学生一律要求寄宿,早晚自习,得有保证。自习时,并有教师值班,可以质疑向难。建有严格的考试制度。有舞弊者记大过,舞弊而情节恶劣的则开除,成绩差的留级,过差的 则退学,绝不徇私。由于考核认真,奖惩分明,因此学生人人自勉,步步向前。1925年,毕业学生有74%考取北京、清华、交通等著名大学。1932年和1933年,参加全省一二届中学毕业会考,高、初中毕业班都蝉联平均成绩第一。由于取得这些优异成绩,多次得到有关部门的褒奖。据《校史》载:“1917年春,教育部视学李步青来湘视察学校,见本校成绩卓著,大加赞赏。返部报告:‘明德规模宏大,成才众多,在私立学校中,实为有数之学校。’并由部奖给‘成德达材’匾额。”
明德对体育十分重视。黄兴曾任第一任体育教员。“明德自开办以来,即养成一种尚武,爱国的校风。”《校史》说:“本校对于体育,素极注意”,“对于运动之提倡,不遗余力。”又据《明德旬刊》载;明德曾实施强迫运动。“盖认定高深学问,寓于健全之精神,而锻炼身体又为健全之基础也……实施强迫运动,以期达到体育普遍之实效。除星期六以外,每日下午四时至五时,封锁自修室、寝室,无论何人,均应驰聘操场,练习各种运动。而各同学亦皆乐从,并养成自动之风尚”。因而,明德历年来体育成绩威震三湘,名闻遐迩。据《校史》记载:“民国十八年,本校球队远征武汉,凯旋而归”。“十九年三月,开第十届全省运动会,本校参加球赛,得足球、排球、网球、捧球四项锦标。代表全省出席华中运动会,仍获排球、捧球两项锦标归。”社会上奉以“泰安球王”的美誉。
1934年,天津《大公报》记者胡政之来明德参观,并发表《湘省之教育》一文,对明德盛赞备至:“明德与南开不啻南北并立之两大学府。依余观察,明德管理之严格,功课之认真,似在南开之上。盖人数五百余人,皆住校,无一走读者。寄宿生之整齐与军队无异,科学仪器之多,视大学无逊色。学生重工作,习劳动……,如泥瓦工人也。”胡校长面对这种表扬,更加谦逊。他说:“我们全体教职员工要益发努力,把学校办得更好,才对得起全国的舆论。”
“侍候学生”的可贵思想
胡元倓对学生倍加爱护和关心,视学生如子弟,为学生创造优美的学习环境,良好的学习条件。他有一句名言:“我是侍候学生的。”他是怎么侍候学生的呢?最重要的是聘请高水平的教师,把教职员整齐视为办好学校侍候学生的重要一环。他说:“教员好,学生乐于受教,进步于无形,而职员可以腾出手来从其他方面作增进学生品质和健康的事业,才可以使学生进德修业,三育并进。相反,如果教员程度不够,阵容不齐,学生无尊师之心,不能受教师之益,甚至引起风潮……一切问题无从谈起。”那时人们称赞明德教师“个个是好教师,绝无一个凑数”。明德开办时,曾聘请黄兴、周震鳞、张继、王正廷、苏曼殊、陆鸿逵等为教师,堪称一代名流。
胡校长为聘优秀教师,不惜长途跋涉,甚至屈膝以求。当时英语教师最为缺乏。他亲赴杭州,以重金聘华龙回湘教英文。由于当时教育尚不发达,理化、博物教员也极少。胡校长竟自日本聘请理化教员掘井觉太郎,博物教员永江更值。为了延聘名流,不惜高抬时价。远东运动会的十项运动冠军获得者杜荣棠,在粤汉铁路工作。胡校长想方设法以高薪聘来教体育。他还从上海、香港或从湖大请些教授来校教课。胡元倓聘请教员,无路界无派系,不枸一格,以人才为标准。对好教师他要千方百计弄到手。胡校长延聘陈介的故事,一直在教育界传为美谈。
陈介时在日本留学,回家省亲,胡校长邀他相助,教授日语,商定至暑假为止。他教学很受学生欢迎。暑假后,原聘日语教师未到,而陈介要继续赴日完成学业。胡校长坚持挽留陈介。校长虽诚心诚意,再三敦请,但陈介仍不依。校长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向陈介屈膝长跪,待陈介答应继续任教后方起。这件事陈介在《明德话旧》中回忆说:“余以秋间须返日,不之允。先生于座众前,向余长跪,非允不起。余感其诚,欣然承诺……。”胡校长也曾说过:“我为了伺候学生,曾当众向他(陈介)磕头,请他再干一期,他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他奈我这对膝头不何,只得又蝉联一期。”
胡校长为了伺候学生,另一个重要方面,是不断完善学校的基本建设,如校舍,教学设备和膳食。明德开办属白手起家。校舍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不断扩充的。从《校史》记载中举出几笔就不难看出,明德的扩充,都是在经费“奇绌”中进行的。
1910年春,“借款万六千元,加盖楼房一栋。”1913年,“乃以校产向实业银行抵押,得银款两万元,建筑学生宿舍。”1916年“秋八月,本校学生家长黄锡光捐款二千元,谭长生捐银五千两,建教室一栋。”1921年“九月,校长赴南洋群岛募捐,冬十一月归。捐礼堂建筑费弍万一千元。”1923年,“本校教职员集款建立楚词亭于池塘中央。”1929年“本校校址低洼,频年患水,校长忧之,力主迁地,另筑新校舍。因赴首都,与谭董事长延闿商,筹划数日,至冬间,始得国民政府批准,于中俄庚子赔款内划拨十五万元与明德,为建筑新校舍之用,”等等。胡校长为校舍之不断扩充,实用心良苦。
明德的教学仪器设备,当时在全市是第一流的。1904年开办初期,就在上海购置物理仪器、化学药品、生物标本。1914年扩充图书阅览室,一次就添置杂志刊物数百种,供学生自己阅览。后又从日本、德国购进理化仪器药品一万多元,充实实验室,使学生不仅懂得理论,而且能够实验。值得提出的是,它的第一批仪器设备,就是校长磕头磕来的。“我办明德,向人家磕过两次头,请袁树勋捐款是第—次。”正是这笔捐款,从上海“购置理化仪器及博物标本回来。”
胡校长终生不治私产,个人生活十分节俭清苦。“一切款项(指筹款)他自己分文不取,他只是想把明德办好。安定了就要扩充,扩充了,就要请好教职员。”至1933年,学校发展了,乐城堂已经建成。但他还一直住在明德进门靠北一幢窄而矮小的平房里,一连三间,孤零零的,既无地板,又无套房。家里很长一段时期没开火,就在学校食堂搭伙食。寒冷的冬天,只烧一个火缸取暖。一件敝裘还是他的学生周安漠送的。三十年代后,他一辆六成新的人力车,是大陆银行总理傅丽行送的。尤其令人感动的,他的夫人佐先生办学三十年如一日,而逝世时,胡校长仍在北京为明德操劳未归。《校史》说:“1930年,校长继配王夫人逝世。全校师生,哀悼莫名。为辍课一日,开追悼会,吊者千余人。夫人贤而工诗,有《晚晴集》行世。佐校长办学三十年如一日,俾无内忧,浣濯之事,胥躬任之,其俭朴可风矣。丧事毕,校长始自京师归。”
鞠躬尽瘁 死而不已
胡元倓矢志办教育,为国储才,不旁驰外鹜。其立志之坚,超乎寻常人之外。他一生仅担任过一次留日学生监督,因“非其志,年余即辞去”。他不愿作官,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黄兴推荐他出任教育总长,他敬谢不就,决志回来主持明德学校。谭延闿第一次督湘时,曾邀他作教育司长,他掩耳即走。张伯苓曾特别赞同胡元倓的胸襟淡泊,足为人师。
胡校长以明德学校为家,他的一生实寄托于明德,对明德有着特殊感情,1929年,湖南省政府聘他任湖南大学校长。他任职后,极力谋求湖大的发展与提高,为湖大粗具规模作出了很大贡献。但他仍念念不忘明德,任职仅一年,便毅然辞去,回到明德。1930年红军进长沙,学生星散,时胡校长刚从南京回长。谣言四起,许多人要他逃离长沙。但他始终居校园中,维护他一手创办的学校。这些都看到胡元倓对明德感情之深。真可谓数十年为一日,终身不渝,生死以之。
在办明德的全过程甲,他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困顿颠沛。但他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他说;“只要办了教育,纵不成功而死,也是有意义的。”四十年来奔走呼号,席不暇暖,为学校筹款,心力交瘁。“先校长以明德为生命,抱以身殉学生之决心,奔走艰苦。”抗战时候他被聘为国民参政员居重庆,但时刻惦念学校。长沙“文夕大火”,明德校舍大部被焚,校长在渝闻之,忧愤交集。“晚岁又丁困难,毕生经营之校舍,亦忧如焚,学校播迁,处境益困,身虽旅渝,而心实在校。”他尝致书学校当局去:“明德数十年遇困难仍奋斗,望为我稳扎老营,省校虽焚,精神尤在,不难从容恢复也。
胡校长于1940年11月去世。但早在8年前即1932年1月,便开始预立遗嘱。那时,“九一八”事变已发生,抗战军兴;陈介问他:明德学校是你心血交瘁的产物……在社会上已有很深厚的基础与影响,你百年以后,这个学校交给谁继承?无论传子传贤,你都应该有个打算和交待,要后者执行,才可以长远维持这个学校于不坠,你的精神才可以不死。”这一席话,使胡校长感动得流泪。他当即决定,“你的意见是最好最对的,我的打算和交待该随时写成书面条文,交给后死者作为我的遗嘱执行。这份遗嘱我决定随写随寄,托你编次保管,死后开拆,予以公开。”陈介后任驻德大使,胡校所立遗嘱,都是写给陈介的,并随时邮寄陈处保存。遗嘱历八年时间,数度修改。此一过程,窥见胡先生至死不忘明德。1640年11月,胡校长在重庆歌乐山病逝。陈介拆开他的各封遗嘱拍照后,以原件邮寄回国,现将其数封摘抄于后:
1932年1月4日,“弟因教部尚未撤,责任所在,决不走动,而飞弹无情,忽而碰上,亦未可知。自问已过六十,为明德学校预定善后办法,亦非无病而呻。明德维持会,弟近年在各地苦心经营,自问身后必有奇效,如竞奄化,可照畏公(即谭延闿)例,以侄儿胡迈承继弟之董事缺,扩充董事四人……。”(以下是董事会名单)在这封信写完后,又“因前书意尚未尽,”补充一书,强调“嗣后校长皆须由董事内选”,“嗣后校长非本校学生及本校得力教员,兼有劳绩于本校者,不得与选。”
1937年3月15日给陈介的信中谈到校长继承人之事:“细思明德之事,彦远(胡迈)情形最熟,现与在校诸人接近,又无别的野心,实可继承。前年曾投书身后交刘弘度,此人极好,但家累甚重,接手必感麻烦,远不如四侄轻而易举,弘度可为董事,预商大计划,而不能为校长。”
胡元倓终身为教育,鞠躬尽瘁,他不但生前把全部心血奉献给明德学校,并且预立遗嘱,选定学校继承人,俾于身后明德仍能继续发展,可谓“死而不已”。令人佩服。他死后,国民政府颁令褒扬。令云;
“国民参政员胡元倓,早岁游学东瀛,即曾参加革命。返国后在湘省创立明德学校,宣扬主义,不遗余力,迄今四十余年,辛勤教导,始终弗懈,乐育英贤;弥昭功绩。抗战军兴,入参枢政,方翼国有志老,长资翊赞,遽闻溘逝,轸悼殊深。应于明令褒扬,以彰耆硕,此令。”
胡元倓先生桃李满天下,为中国近代杰出的教育家。
来源:长沙文史资料
日期:1987年第5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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