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意古村胡卜
来源: 新昌新闻网 作者: 马洁身 赵 曦 2008年07月30日18:27:18
http://xcnews.zjol.com.cn/xcnews/system/2008/07/30/010578956.shtml 懒洋洋地伸展在晒得几乎要冒烟的原野上的公路,在黄泽江的上游曹洲大桥一侧,如梦方醒般猛一拐弯,就把小车带进了夹在满目青葱的山峦间的一派生机盎然的田野里,从盛夏的烈日烤炙下,出乎意料地闯进了一片古樟成林、浓荫蔽日的清凉世界,其乐何如!一个环山而建、规制不小的村落,就这样伴着山谷里的习习清风,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们这是慕名而来,要寻访的就是这溪山环绕、古风犹存,在本地区颇有些知名度的古村落——胡卜。
果真是个好去处!神态各异、巍峨高耸的七星峰,大小七个山头重重迭迭,雄踞村后,似乎始终亲切地俯瞰傍山的民居;而逶迤伸展开去的起伏冈峦,就像有力地伸展开去的臂膀,环抱着错落的村舍。村头,一脉清溪明快地流淌在田垅和竹林间,水声淙淙,伴着风过处竹梢的呜咽,似乎在不停地向这里的人们倾诉着些什么,带给常年辛苦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一些也许只有他们才能心领神会的慰藉。溪对岸,则是叫作“蟠龙岗”的连绵山岭,那应该被看作这山村的拱卫和屏障了。
这气势,这天然的布局,不由得让我们产生了这样的猜度:这名谓“胡卜”的古村落,最早的祖先在择址时,对周边的自然环境同子孙后代的生息繁衍的关系,肯定作过一番审慎、周密的思考——或恐他本人就深谙在今天看来有些诡秘的堪舆学,至少也是敦请了多位高明的风水先生认认真真作过多次勘踏、斟酌的。姑且不论堪舆、风水有多少科学依据,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他能不为子孙后代的兴盛、血脉的延伸,作一番缜密的考虑吗?
条条卵石铺就的曲巷,在上了些年岁的屋宇间挨挨挤挤伸向古村落的深处;又从那里曲屈盘绕、七弯八拐折向村外的田野、山峦。铺满路面的卵石,棱角全无,表面溜光,泛着油亮,那是千百年来无数双穿鞋的、或是不穿鞋的大脚一次又一次踩出来的……我们正是循着这样的"蛋石路",去寻访这古村的宗祠和胡姓始祖胡璟的坟墓的。
据明代成化《新昌县志》载,早在五代时,胡姓的先祖胡璟,任吴越国偏将,因取福州有功,升任行军司马兼尚书事,暮年归隐七星峰下,于溪边植梅十里,这里就成了胡卜村的前身“梅溪”。至宋,胡璟的十世孙胡铨,以刚直、骨鲠称,尝因弹劾奸相秦桧,流放海南;归后,寻根问祖,拜谒先人遗踪,遂在梅溪建“垂裕堂”,俗称“胡大宗祠”。宗祠至今犹存前厅、两厢及中厅,其梁架和前后廊上所雕刻的花鸟鱼虫、人物山水,虽显得有些陈旧,仍能看出当年工艺上的精雕细刻。至于胡氏先祖胡璟的墓葬,则在七星山麓竹树环绕处,现已由胡氏后裔出资修葺一新,背负郁郁苍山,俯视聚居膝下的后代儿孙,倘老人家泉下有知,长眠于此,可以瞑目矣。看来,后人也并没有忘却先祖创业的艰辛,坟墓虽算不得规制宏伟,却也整齐洁净,当是经常有人负责清扫的。道家“遵天法祖”的基本宗旨,确实深深地植根于我们民族精魂的深处。
现今全村居民仍多为胡姓,其余分属28个姓氏,其中没有一户为“卜”姓,何以村名偏谓“胡卜”?翻检那些已经泛黄的梅溪《胡氏宗谱》得知,胡卜村先前的居民中确有卜姓,北宋初,卜氏家族的卜曾,任职于当时京都汴梁兵马司,告老还乡时,两袖清风,囊空如洗,还是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才在七星峰南麓支起两间茅屋赖以栖身。看来,此老的清贫,也真个算是到家了。难能可贵的是,他安贫乐道,怡然自得,谆谆教诲乡民勤事垦殖,耕读传家,勿生怠慢之心;自身则丝纶慢整,垂钓梅溪。死后,既无子嗣,又无遗产,真可谓“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但乡民们却缅怀他的功德,奉他为一乡之主。胡卜村旧时属嵊县新昌乡,于是卜曾也就成了新昌乡的乡主,村名也就成了“胡卜”。乡主庙至今犹存,前厅建筑石柱木架,古朴雅致;后殿用料粗壮,显得有些陈旧,后厝塑有卜曾公像,殿内几副楹联,亦颇耐读。“梓里千秋霑惠泽,梅溪一带忆旧游”,当是对这位卜曾公的称颂和对他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至于另一副对联“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世知即为大恶”,则颇令人深思了。作为一名无财无势的退隐官员,且又是绝嗣之人,身后竟赢得如此殊荣,无疑体现了道家所遵奉的“道德崇拜”。
胡卜村里,颇多而今看来分明显得蔽败的“台门”——那是先前曾显赫一时的望族物的遗存!作为诗礼传家的古村,先前确实出过不少人才,有过它辉煌的往昔;并且,胡卜村也曾一度成为昌盛的集市,据民国《新昌县志》载,当时新昌县城流通的货物,这里也多有售。诸如布店、染店、杂货店、肉店、酒店、豆腐店、茶食店、点心店、药店一应俱全,在新昌县境也颇具声名,自民国年间一次匪患过后,遂一蹶不振,县里三次试图在这里重新设市,却始终不见起色。看来,这古村可与儒学相共,与“市场经济”偏欠缺一点缘份。
那么,它与道家呢?“道缘”又如何?漫步胡卜的寻常巷陌,我们细心地寻觅着本土宗教道教,多少年来在乡民的日常起居中,有意无意留下的点滴痕迹。总觉得像这样的古村落不能不受道教的影响。这不,耸立于古村中心,长街与耢耙巷交会处,旧时为胡氏族人胡釴中举而立的“飞黄”木牌坊,坊额上分明刻画着象征道教的阴阳太极图!而牌坊正脊上的“鸱吻”(鸱:鸱尾,水鸟,正脊上的一种饰物,象征以水克火)不也有着浓郁的道教色彩?仔细想来,在胡大宗祠和乡主庙的梁枋上精心雕刻的花鸟虫鱼、山川走兽、人物形象,不也正体现着人与万物、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不妨再作进一步的深入,从最早建村的选址、营造,直至后来的发展、繁衍,不也同胡卜人所处的环境,同胡卜人所赖以生存的大自然息息相关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也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一千多年了,胡卜人在这片热土上生生息息,繁衍发展,无疑是同自然界和谐相处的积极成果,此中当也包含着“可以为天下母”的“道”所体现的精神内涵,“道”的意蕴就这样不露形迹地渗入了这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村落的外形和内质;推而广之,对我们整个民族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
据悉,自2003年起,浙东引水工程的重大项目之一的钦寸水库建设的前期工程,已在这一带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对于浙东地区的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意义重大,当然也有利于促进新昌地区的发展;但包括胡卜在内的一些山间地势相对低洼的村落没入水底的命运,却也是注定了——迟早的事。到那时,来这里游览、观赏这环绕着不尽苍山的浩渺湖面的游客中间,是否还会有人想起在深深的湖底,曾有过这么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叫作“胡卜”的古村落?那里有着沉甸甸的历史积淀的胡大宗祠、为纪念乡贤卜曾公的乡主庙?
社会,总是在不断地朝前进,正如孔夫子所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要把历史的坛坛罐罐、残砖碎瓦全都保存下来,事实上既不可能,也确无必要。即使不建钦寸水库,难道就能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完好无缺地留给后人?毋庸讳言,踯躅胡卜的古老街巷,心头不免有点沉重。昔日颇具气势的“台门”,早已衰败不堪;宗祠和乡主庙也显得有些老态龙钟;而村头、道旁于遮阴处闲坐的,尽是些守着“空巢”的老头老太太。年轻人自有他们的前程,他们的事业;可我们不知道,当他们行色匆匆,离家远去时,对被他们抛在身后的老宅、古村,可曾投以眷恋的一瞥?……一个凝重的话题,骤然在我们的头脑里冒了出来:在迅猛朝前发展的社会转型期,对有着悠远的历史文化的遗存究竟应持怎样的正确态度?在“弃”与“存”之间,究竟应把握怎样的尺度?让我们倍感沉重的是,究竟应该怎样引导我们的年轻一代,对这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同现代生活有些格格不入,但却有着沉沉的历史积淀的遗物,持正确的态度去珍惜它、爱护它——那可是我们民族的文脉所在啊!
又该是踏上归途的时候了,在村头那十几棵受到相关部门保护的高大、繁茂的古樟树亭亭如盖的浓荫下,我们踟蹰、彷徨,久久不忍离去,总觉得心头有着些难以放下、又摸不着头绪的留恋、怅惘,水库建成后,还能见得着像这样的古树伟岸、亲切的身影吗?又上哪里去找这么一片古村边的古树绿荫?
离村头不远处的山溪,仍在汩汩流淌,时而仓促,时而迂缓;从山谷吹来的风,摇曳着古樟树的繁枝密叶,似乎是在切切私语;一切,仿佛依旧。但我们不知道,这夏日的风从遥远的山的那头捎来的,究竟是怎样的或企盼已久、或撩人心弦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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