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泰州胡瑗先贤安定书院 王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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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副刊 加入时间:2007-1-31 9:59:29 来源:yarbfj 访问量:583
编者按: 今天,我们向读者郑重推荐王巨才先生的这篇文章。本文向我们介绍了一千多年前的宋代,从安定(今子长县)走出的一位享誉朝野的大学问家、大教育家。这是我们延安的骄傲、子长的骄傲。然而,这样一位如黄钟大吕的饱学鸿儒,在家乡竟然知之廖廖,且受到客居讲学地江苏泰州的推崇景仰,建祠塑像,立碑追缅、启迪后学。这着实使乡人汗颜。在弘扬传承优秀历史文化遗产、建设先进文化、倡导科学发展的今天,我们能发掘多少如此珍贵和颇具重量级的文化资源呢?这使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些深层次的问题,认识我们与发达地区多方面的差距所在,从而使我们延安曾经辉煌的人文历史得以彰显,使我们的文化建设与经济建设相得益彰、推进延安品味、魅力的全面提升。
泰州,一座古老而又青春焕发的城市。这里不仅有春兰制造集团、扬子江药业集团等一批全国知名的大型企业,是正在崛起的新兴动力城,医药城,化工城与不锈钢之乡。同时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它又是施耐庵、柳敬亭、郑板桥、梅兰芳等文化名人的故里,岳飞、范仲淹以及晏殊、孔尚任、李汝珍、林则徐、齐白石等也曾在这里生活或履任,真可谓地灵人杰,英才辈出。
此次泰州之行,除与大家一起马不停蹄地参观,采访,考察,于欣欣向荣的城乡变革中感受历史进步的强劲律动外,就我个人而言,尚有一个不期而然的意外收获,就是有幸邂逅了我国古代著名学者,教育家,思想家胡瑗,即我在后面要说的我的先辈同乡“安定先生”
胡瑗,字翼之,生于北宋淳化四年公元993年,世居陕西安定堡,因其祖父胡修已在泰州为官,遂举家南迁。然桑梓情挚,自号“安定”:他自幼聪明好学,通晓五经,又曾在泰山等地游历苦读,终成饱学之士:30岁回泰州,在城内经武祠设馆讲学。景二年1035年由苏州郡守范仲淹延聘,任郡学教授;次年,经范推荐,赴开封为朝廷“更定雅乐”,撰写《景乐府奏议》,并应昭为仁宗皇帝讲释《周易》。在20多年的执教生涯中,他先后在泰州8年,湖州13年,开创了在我国教育发展史上影响深远的“苏湖教法”。其精义,在提出教育必须明体达用,经实并重,实行“经义”和“治事”分斋教学。经义主要学习六经;治事又分为治民、讲武、堰水水利、历算等科,使学生既能领悟圣人经典义理,又能学到实际运用的本领。在他教出的1700多名学生中,许多都成为朝廷枢要,国之栋梁。像范仲淹、欧阳修等这样的名门望族,都将子弟送其培养:庆历四年1044年,朝廷在开封建立太学,曾派专人到湖州学习胡瑗的教学经验,并颁旨以其教法为“太学令”:此后胡瑗曾被征为太子中舍、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太子中允、天章阁侍学、管勾太学、太常博士等职,晚年因病赴杭州长子任所休养,不久病殁,享年67岁。赐谥“文昭”:史书上说,他离京时送行的队伍“百里不绝,时以为荣”可能有些夸张,但如果把沿途弟子、故旧的接送算在内,怕并不为过:胡瑗一生著述颇丰,计有《易传》、《论语说》、《尚书会解》、《洪范口义》、《武学规矩》等百余卷,基于他的杰出建树和巨大影响,生前身后,备受尊崇“宋神宗称之为‘真先生’:范仲淹誉之为‘孔门衣钵,苏湖领袖’;王安石尊之为‘天下豪杰魁’;苏轼推之为‘章为万世程’;文天祥敬之为‘一代瞻仰,百世钦崇’;司马光颂之为‘苏湖之教,造士有术’;米芾赞之为‘宽厚纯诚,躬行力践’等”引自《泰州日报》。直到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年,朝廷还明令将胡瑗“从祀孔庙”,称“先儒胡子”。清乾隆皇帝巡游泰山,在题诗中也以“报来尺素见平安,投涧传称人所难”,盛赞他当年在泰山专心致志,十年苦读,接家书见“平安”二字即不展读而投于山涧的发愤精神。其地位之超迈与流芬之深远,于兹可见:
胡瑗讲学泰州的故址就在现在的江苏省属泰州中学实验初中校园内。早在南宋时期,此地便辟为安定书院。是江苏建立最早的书院,较扬州书院早436年。嘉靖十七年1538年,经监察御史杨瞻倡议,院内建祠专祀安定先生,立《宋胡先生讲学故址碑》和《安定祠碑》。后因兵燹战乱,书院时兴时废。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知州侯绍瀛兴办泰州学堂,对书院与祠堂重加修葺,计有房屋85间。解放后,政府于原址兴建泰州中学,或因文脉所系,教育质量一直居于前茅,是国内百所名校之一。国家主席胡锦涛同志即为该校59届高中毕业的校友。
参观泰中,是在四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正莺飞草长,景色宜人时节。甫一进门,右手便是粉墙环护,自成一院的安定书院。院分两进,遍植青松翠柏,厅堂苍然,皆红柱黛瓦,眺望之际,顿觉有浓浓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前厅院落正中,是胡先生半身雕像,目朗神清,蔼然君子之风。廊柱上白底黑字楹联为:“精忠上仰将军岳,正学前瞻教授胡”,盖书院后山高处,即岳武穆将军祠。廊下左右两壁,一为“宋安定胡先生讲学故址”碑,一为嘉靖乙丑春朱炳如书“谒安定心斋二先生祠”诗刻,历400多年风雨,仍字迹清晰,惟碑石斑驳,记录岁月沧桑。出书院门,马路对过,一棵浓荫蔽日,粗可数人环抱的古银杏傲立苍穹,传为胡先生手植,已有近千年历史。同行诸君皆纷纷留影纪念,藉申对这位历代共仰的学界先贤的虔敬之情。
我是在对先生名号及行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邂逅这位古代哲人的。当主人介绍说,先生为陕西安定堡人氏时,曾一时恍惚游移,不拟置信;稍一思忖,又觉既是“陕西”安定,当不致有大误。惊喜之余,脱口而道:“鄙人即安定人也”旋即脸红,自觉猛浪失态。先生至伟,与尔何干?且未经详考,此“安定”即为彼安定乎?心下便惴惴然若当众丢人现眼一般。所幸回宾馆后,请市文联主席陈社同志找来一份载有胡瑗生平的报纸,当中明白无误提到“安定堡即今陕西子长县”,心中方始释然,渐感踏实。
也不尽然。一路想来,总觉有些匪夷所思。我的老家子长县地处陕北,古属上郡,秦置阳周,后因朝代更迭废县为寨,宋康定元年1040年始升安定寨为安定堡,蒙古宪宗二年1252年又置为安定县,1935年5月,为纪念西北革命领袖谢子长,经中央西北工委决定,改名为子长县。这个偏处黄土高原大山皱褶里的县份后来之所以出名,只是因为1935年10月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不久,毛泽东及其中央机关便进驻县城瓦窑堡,在这里召开了对开创革命新局面具有关键意义的“瓦窑堡会议”,确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治路线。随后又策动了声势浩大的红军“东征”,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抗日救国的信心。据新版《鲁迅全集》收录的文稿,当时远在上海的鲁迅、茅盾等人闻讯后,曾驰电致贺,称之为“是中华民族解放史上最光荣的一页”瓦窑堡由此被时称“红都”,当不虚妄。但宋代以降,这里一直为中原王朝与西夏等少数民族政权长期对垒、拉锯的边关地区,战事纷繁,地瘠民贫,想来是无法有经济和社会事业的稳定发展的。到明清时期,由于战乱和灾荒,社会进一步凋敞,安定曾出现过“城野无一人”的惨况。清光绪年间,有朝廷命官王培芬到与安定毗连地区巡察,曾以如下《七笔勾》的奏章描述亲历所见:“万里邀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狂风阵起哪辨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窑洞茅屋,省去砖木措上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更肯漏,土块砌墙头,油灯壁上流,掩藏臭气马屎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沙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亦将就,毡片遮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这位尚具才情却又轻狂迂腐的大员勾来勾去,竟然建议皇上把这块地方从大清版图上一笔抹去,干脆割让外夷。事情固属荒唐,但当时安定一带荒凉衰败之状,确乎可以从这《七笔勾》中窥想得来:
真是且喜且愧所喜者,一向以贫困落后见诸官方文书和舆论媒体,至今仍属“国家级”贫困县份的子长故里,历史上竟然出现过如此声名显赫的理学先驱、孔门大儒,不啻是从“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光耀古今,桑梓生辉,作为后辈同乡,虽隔千载,仍觉“与有荣焉”,光彩,提气。子长素有“土风刚劲,习尚淳庞,重气节,敦齿让“的嘉誉。革命战争年代,7000健儿奋勇参军,史册上有名有姓的烈士即达1149名;开国后,被授予少将至上将军衔的就有阎红彦、贺晋年等10位高级将领。人称“将军县”。但从古至今,有重大影响和历史地位的文人学士,屈指算来,寥若晨星;而今有了这位安定先生,吾辈于公众面前可不汗颜矣。所惭愧者,对这样一位在全国学界特别是江、浙一带提其名号便如雷贯耳的人物,此前不仅是我自己毫无了解,即使是子长全县、延安全区乃至陕西全省范围内,知道的人怕也少之又少:我在陕西生活和工作50多年,其中在延安近30年,就从未听人说起、也没有从媒体上见到他的大名,孤陋寡闻,惶恐无任。数典忘祖,乡人不肖,真是冷落您老人家太久了,安定先生。
这结论也许又失之轻率武断,只不过是囿于见闻,推己及人吧。为慎重计,回京后赶紧遍翻书橱,搜求资料?经查,清道光二十六年的手抄《安定县志》和1993年出版的《子长县志》,均无有关胡瑗的记载。清嘉庆7年刊刻的《延安府志》人物卷亦付阙如。但该志第76卷艺文卷的“杂记”部分录有一篇《复二贤祠记》,为宜川县尹贾明孝生卒不详撰写,笔触犀利,文辞生动,所记内容倒果然与胡先生有关。文章写道,宜川县城南原有“二贤祠”,奉祀的是宋代大儒张横渠张载和胡安定胡瑗,“后奸民改绘儒释道三圣像于中堂,而移二贤于大门之内,其隘不能容膝,日久以为固然。孝来尹是邦,遂令民奉三圣像于别所,而复二贤故位,且效文届制,更为木主”。作为孔门弟子,这位贾县尹算得上是一位见识过人、敢作敢为的主儿,但在这样一个风习愚昧的边陲小县里,他的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无异于是捅了一个马蜂窝,“一时僚属、士民纷有异议,以为轻三圣而重二贤”。面对昧于无知的种种责难,这位“拗县官”坦然置之,毫不退缩,同时又耐心细致地说服民众,使大家认识三教之异同及“二贤不可不复”的道理。他在文章中写道,儒释道三教各有所宗,本来就不是一回事儿;现在你们把它们的祖师爷摆在一起供奉,不伦不类,纯属胡闹。特别是绘像中让外来的释迦牟尼居中,而让老子和孔子分列左右,叨陪末座,更是荒诞不经,刻意在圣人之间制造矛盾;倘圣人有知,没准会因此而棍棒相向,动起武来。在三教之中,贾县尹是主张尊孔读经的。他旗帜鲜明,认为释老之学虽有可取,但毕竟“穷而偏,终不若吾道之大而通也”。据此,他进而指出,张、胡二贤,一位是“继往圣而开来学”的关学大儒,一位是博古通今的杰出师表,“皆仲尼之徒”,又“大有功德于宜”,则宜川人民崇礼他们,难道不正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更何况,二贤祠如果过去没有倒还罢了,已有而废之,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故“不佞是举也,可以仰质圣贤,府对苍赤也”。从容不迫,充分论证。机锋凌厉,义正辞严。在因循成风的封建官场中,能有这样一位有胆有识、敢作敢为的县太爷,叉能写出这样一篇标新立异、情理交融的妙文来,亦属难得。
贾县尹文章中说到张、胡二贤“有大功德于宜”,并非妄测臆说,亦非大话蒙人,是有史实根据的。经查,宋康定元年1040年,因西北地区局势紧张,觊觎中原的西夏王朝屡有来犯,宋仁宗派遣范仲淹以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兼知延州,负责这一地带军事防务。范莅位后,整肃军务,关心民膜,深得百姓拥戴。他的那阕描写“塞下秋来风景异”的千古名篇《渔家傲》,就写成于这一时期。也就是在到任的当年,经他推荐,48岁的胡瑗到黄河边上的丹州即宜川县担任了军事推官,在参与幕府军事策划的同时,撰写了《武学规矩》,倡议国家大兴武学以抵御外敌。而此时年纪不到20岁,曾以《边议九条》上书范仲淹的张载,也专门赴延安拜会范,倾谈之余,范赠送张载《中庸》一部,并告以其真正的才能不在军事,而是钻研学术,劝他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张载后来能成为影响中国学术思想八百余年的“关学”宗师,想是与范的这次指点和激励分不开的。至于张、胡二位在宜川的德政,贾县尹在文章只点到胡在任期间,在当地“教授苏湖学法,随其人贤愚训之,而见者知为安定弟子”的造士作人的功绩;而张载,则是“其令云岩宜川旧称也,以敦本善俗为先,会乡耆,劝养老,询民间疾苦,百世而下犹可想见其平易近民之风”。张载缘何到的延州,又何时作云岩令,因资料所限,未及详考,须查对年谱方能确证。但无论如何,胡瑗先生不只世居安定,且他本人曾到过延州,对家乡的社会事业作过直接贡献,当是确定无疑的。
胡瑗生前著述虽多,但大多散佚,诗词作品传世更少。查安徽《宁国府志》载有《石壁》诗一首,风流高格,不让李杜。因虞其日久湮没,兹照录于右:“李白好溪山,浩荡旌川游。题诗汪氏壁,声动桃花洲。英辞逸无继,尔来三百秋。汪公亦蕃衍,宗支冠南州。其间新建居,林泉最清幽。竹声满道院,山光入书楼。仙气既飘飘,儒风亦悠悠。子孙多俊异,词行咸精修。我来至石壁,赏之不能休。酣味碧溪水,苦钦黄金瓯。因羡汪君居,复思汪君投。遇景清兴发,浩与天云浮。斐章异绣段,洒翰非银钩。庶与谪仙诗,千古同风流”。诗前尚有一小序,亦堪称精粹美文。序云:“余尝览李翰林题《泾川汪伦别业》二章,其词俊逸,欲属和之。今十月,自新安历旌德,而仙尉曾公望同游石壁,盖胜境也。奇峰对耸,清溪中流,路出半峰,佳秀可爱。传闻新建汪公,所居不远,掩映溪岫,率类于此。且欲寻访,迨暮不获。因思旌川即泾川接境也,而幽胜过之;汪公亦伦之别派也,而儒雅胜之。岂可使讽咏不及于古乎?辄成一首,题于汪公屋壁,虽不及藻饰佳境,比肩英流,庶俾谪仙之诗,不独专美。”其欣然自信之状,謦可闻;赏读之际,不能不让人心悦诚服。
这次到泰州,也包括到扬州、南通等地采风,大家的一个共同的感受,就是作为发达地区,当地干部群众的文化意识普遍较强。他们在致力活跃商品经济的同时,在保护和开发历史文化遗产,激扬正气,教化民众,兼及招商引资,吸引旅游等方面,真是目光远大,谋划得当,做好做足了文章。风光秀美的山水园林,独具特色的古典建筑,有纪念价值的人文景点,大多善加珍存,或精心修葺,不似有的地方,在一片抢救、保护声中,眼睁睁看着这类先人们留给的珍贵财富被开发商们毁之殆尽,令有识之士呼天抢地,痛心疾首。从深层考究,这种优良的人文传统,也正是发达地区之所以发达,并能生生不息、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是值得认真思索效法的。
时下,党和政府力倡树立科学的发展观,各地经济、政治、文化与和谐社会建设齐抓共管的自觉性日渐增强。由此我想到,这位名字如黄钟大吕般在历史上响彻千年的胡瑗先生,在他的故里却阒无声息,总归于事未妥,于心不安;放着这样一份在别人看来求之不得的珍贵资源而罔顾不用,也实在让人心疼和叹息。故倘能由政府出面擘划运作,并求得泰、湖等地有关方面的配合支持,于适当时机在子长建立一处关于胡瑗先生的纪念设施,则无论是对褒扬先贤,激励后昆,促进社会文明进步,都应算得上一件功德无量的善政。我在延安工作多年,又曾忝为一地之长,囿于学识、水平而于此了无作为,是所愧悔交集者;泰州归来,尤感忐忑。于今垂垂老矣,又致仕赋闲,只能寄望于来者。故不惮其烦,就此行的见闻和感想敷衍成这样一篇文字,以抒衷曲,并冀“有司”察纳。
呜呼,乡关北望,云山悠悠。嘤其鸣矣,以求其友。鸿鹄归来兮,殷殷翘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