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百年人物画惊现沪上
胡德斋生前交友圈首次披露
家 璈
戊戌仲夏的一天上午，我有幸在七宝古镇旁的一处工作室，见识了当今国内书画修复界顶尖高手魏闻甫的匠心绝技。
是日，魏师傅刚接到沪上一位客户送来的祖传藏画 。 展开一看 ，是 一 幅124×47cm 的人物画。右上方引首：“德斋诗人六十二岁小影”十个古朴多姿的篆体字。落款：“光绪三十年丁未五月吴俊卿”，钤印：安吉吴昌硕。左上方题小诗补空：“雨下不止，狂谈亦可伤，先生诗有学，气益蒼蒼。意本如龙蛰，风还笑马当，傥容庐阜外，相约振衣裳”。落款：德斋仁兄先生正之，缶道人草。正下方：画一布衣长袍，双臂交叉胸前，飘逸而立的谢顶老翁。
上图：魏闻甫老师修复后的画。
只见魏师傅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兴致勃勃地展示了清洗、揭补前两道核心工序。边干边赞道：“画得好！”，并用业内行话说：“这是‘一眼货’”。（意指，看一眼即能鉴别是真迹无疑）。又说：“该画无肖像画之刻板，乃是写意艺术画之佳作”。
我虽从小喜爱中国字画，却因相关知识贫乏，别说“鉴赏”，就连“欣赏”也说不上“子丑寅卯”。魏师傅的话，让我恍然悟到：
其一，昌硕先生绘画，素以花卉为主，偶作山水。而人物画则是“偶中之偶”，实属罕见。
其二，先生自谓：“绘画真正体悟是在五十以后”。而此画是先生六十四岁的力作。线条简洁，设色不多，却尽显“以书入画”，“奔放处不离法度，精微处照顾魄”的深厚功力，堪称金石味的独特画风。
其三，先生晚年“诗书画印”四艺精绝，声名大振。而他最欣赏的朋友是诗人，最喜爱的称谓是诗人。除《缶庐诗集》传世外，先生的题画小诗，尤多精心之作。这首补空小诗，朴质淳厚，寄托深远，为整幅画增添了无尽趣味。
要真正认识名人字画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还须深入了解作品的背景及隐藏的故事。上图：魏闻甫老师在工作室修复此画。
据考证：此画属者胡钦，号德斋，福建长汀人。生于 1846 年，殁于 1911 年。同治举人，官江西科同考试官、贵溪、鄱阳、都昌知县。 胡钦出身于汀西的名门望族。其太祖胡学成，汉阳知府、湖北按察使、督粮道，政绩甲于三楚。曾祖胡肯堂，户部郎中，是家喻户晓的“汀之善士”。 （文学家沈复在《浮生六记》记载，时值他穷困潦倒时，帮其谋得差事，并助金使亡妻成殓的故友胡肯堂正是此君）。祖父胡赞元，两广盐运司批验所大使，精通医理，“不畏西商蜚语中伤”，严守国门，英年卒于任。父胡廷琨，枝江知县、布政司照磨。其“经世才”深受林则徐器重，荐至鄂省治水有功，乡民爱戴。长兄胡鑑，咸丰进士。（与赵子谦同年）粤东名宦，通古博今的饱学之士，有《滄浪詩話註》、《賜縑閣詠古試律》等巨著传世。
上图：胡钦（德斋）先生生前照。
胡钦少时师从“东塾先生”陈澧，与于式枚同为菊坡精舍入室弟子。十二岁开始作诗，光绪间与王梦湘合刊《籣言集》，集唐诗数千首，被选入《近代珍稀诗集》，“文名噪于江右”。德斋在江西掌辜较久，虽忧国忧民，吏干廉谨，却因“当官有执，为忌者蜚语中伤”被罢官。复官后，他“殚精竭虑，狂深不倦”，最终于1911 年访察途中，染疾身亡，倒在了樟树镇。身后其灵柩迁回故里，与胡鑑同葬长汀黄田背。上图：胡钦中举，被收《清代硃卷集成》，其试卷首页，更多见本文尾。
胡钦生前秉承“文章有神交有道”、“多与高人作往返”和“离俗斯进”的家学，在同学、同年、同僚和亲戚中构建了一张强大的朋友圈： 有光绪帝师陈宝琛、梁鼎芬。清廷重臣沈葆桢、张英麟。封疆大吏沈瑜庆、张树声；有文坛大儒沈曾植、王闿运。名家张鸣珂、诸宗元。状元王仁堪、张謇、陆凤庠。名宦许子笠、顾家相；有中表亲姚绍书、申保龄。姻亲赵子谦、金武祥、冯学澧；还有“因友而戚”，结成儿女亲家的李嘉宾、李宗言、邓承渭等等。其中不乏与昌硕先生交友群交叠，互为故友。
在这个朋友圈中，不分贫富贵贱，没有虚伪杂浮。而是同道相谋，君子相重。以诗会友，以文交谊。因诗知人，闻乐知德。他们或招同“百花洲”，畅叙友情、合照留影。或相聚“光禄吟台”和“涛园”，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更多的则是鱼雁往来，互诉衷肠，并留下了一批珍贵的诗作书画等文化遗产。
史料表明：1874 年胡钦赴京会试不第，在上海与昌硕先生初次相逢。有诗为证： 《上海遇俊卿》（见上左图手稿）
月满长空朗 陶然举一觞 狂歌离乐府 下第在初场
欲使声声别 谁令岁岁香 相逢江海上 尘念自相忘
1905 年，时值胡钦罢官闲居寓中，先生赴南昌送示诗集，两人开襟论素心。有诗为证：
《喜晤吴蒼硕丈俊卿见示缶庐诗集，此酬之》（见上右图手稿）
相见已情深 与君论素心 空名适自娱 善听在知音
顾向平原笑 时为梁父吟 偶来拂衣去 感别但开襟
1898 年吴昌硕为胡钦德斋刻两方高山石兽钮白文启用印，并被《中国历代篆刻精粹》等多部书籍收入。原品于 2012 年进入市场，因其传承有序、来路正宗、名头响亮”，成交价一路飙升，已突破百万。遗憾的是：某国际公司在拍品描述中，错将浙江桐乡的胡钦当作属者，闹了“胡冠胡戴”的笑话。上述史料足以见证胡钦与昌硕先生交往三十余年，且交谊至深，感情至洽，是一生难求的知已。
另从胡钦后人处了解到：该画先后辗转沪、宁、渝、赣等地，历经战火，历时百年，传至他们已是第四代，保存下来，实属不易。如今，经魏师傅仁心妙手，重焕青春。想必对吴昌硕艺术的爱好者、研究者、收藏者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有趣的是：1907 年仲夏，该画悬挂于厅堂的次月，胡钦蒙冤七年，终于得以昭雪复官。都说，昌硕先生是“福星”，出自他神笔下的画，定会叫人——好运来！
写于二 0 一八年中秋
附：《清代硃卷集成》中收集的胡钦中举时的硃卷：本文由上海胡在琏宗亲（胡德斋后人）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