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暄妻胡氏墓志考略
钱其全
钱文选先生1925年纂辑的《吴越钱氏庆系谱世系》（以下简称《庆系谱》）记载：“五世暄，……娶吴氏，封杨国夫人；林氏，封济南郡夫人。六世景臻，冀国公第七子，母济南郡太夫人林氏。”我们在相关资料的整理过程中，意外地发现钱暄的妻室除《庆系谱》提到的吴氏、林氏外，还有《庆系谱》失载的安康郡太夫人胡氏（1025～1090）。这一发现，对更正和补充相关文献的记载、厘清钱暄后裔子孙的相关情况、推进钱惟演支系编修家谱，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安康郡太夫人胡氏墓志铭
夫人胡氏，故宝文阁待制、通议大夫、彭城开国钱公讳暄之配也。其先居婺州之永康，曾祖瀫，大理寺丞。祖承师，尚书吏部郎中、赠礼部侍郎。父贲，右班殿直，母朱氏夫人。幼失所怙，世父尚书公则爱其容徳有异，亲鞠育之。尚书为三司使，徙家开封，遂为开封人。彭城公，吴越忠懿王之孙、英国文僖公之子，少以文学有声场屋间，英国夫人尤所钟爱，慎择昏姻，闻夫人之贤，遂委聘焉。钱氏宗族盛大，夫人入门，内外莫不赞。贺从姑，入见仁宗，面赐冠帔。彭城公升朝，封文安县君。夫人孝于姑、顺于夫、和于娣姒，待上下亲疏皆适其宜。性寛裕凝重，虽燕必庄，未尝有疾言遽色，闺庭自肃。彭城公不殖财产，累官列卿而家甚清约，夫人能安之，称家之有无以遇亲宾，教诸子有法度，故皆谨饬自立。熙宁中，仁宗女周国大长公主将下嫁，神宗择主壻，欲得士之敏秀而文者，夫人之子景臻在选中。帝见其名氏曰：“此大勲之后，忠孝之家，当无以踰矣。”召见大悦，即诏以景臻尚主，擢彭城公少府监，进封夫人同安郡君。入谢禁中，帝劳问甚渥，顾谓近侍曰：“温厚若此，宜其有令子也。”再锡命服。彭城公出守南阳，夫人入辞，帝见所进名犹称郡君，诏封永嘉郡夫人。是日三宫幸后苑，因留侍宴。在邓得风痺疾，大长公主遽入面请，遣其子景升省疾，诏乘驿以往。彭城公还朝，赐第于苑城之北，与主第相望。初，神宗诏陈国长公主等行见舅姑礼，及大长公主出降，中书请如故事，帝曰：“大长公主朕宫中每见必拜，虽皇太后亦叙姑嫂之仪，不可与朕诸妹等也，宜依兖国公主之礼。”然大长公主天性孝恭，每见夫人，亲执妇道，㫖甘温凊，唯恐不至。夫人春秋既髙，恬愉安养十有余年，岁时家人献寿，彩服戏膝下，孙曾满前，未始以贵盛自骄，尝谓人曰：“吾何以致之此，自钱氏徳泽长远尔，吾敢忘平昔乎？”今上祀明堂，加安康郡太夫人。夫人笃信释氏，晩年深究性理，恶杀生类，未尝鲜食。将终，方昼寝，谓左右当掖我兴正坐，奄然而化，时元祐五年十二月丁巳，享年七十有六。上与太皇太后、皇太后遣内嫔临奠，赐白金千两。皇太妃、淑妃亦问卹相继。大长公主为姑行服，哭临如礼，太皇太后闻之，遣使赐缟帛二百疋。子男十二人：景杰，成都府温江尉，早卒；景畧，右朝奉郎，景歴，右奉议郎，先夫人而亡；景升，右朝散郎；景棻，右宣徳郎；景孺，保静军节度推官；景勲，复州玉沙县令；景规，集庆军节度推官；景臻，随州观察使、驸马都尉；景振，右班殿直；景持、景特皆右承务郎。女二人：长适朝散大夫、少府少监吕希绩；次亡。孙男女四十四人：忱，右骐骥副使，及次男宜春郡主，及次女，皇家所自出也。恢，前汝州司理参军；愷、博皆右班殿直；怿，潞州司理参军；悌，颍昌府法曹参军；㥠，陈州司理参军；愉，太庙斋郎；忭、慎、愭皆假承务郎；懈、忻、恦、惕、恜、恽、□、悟、㦢未仕；二未名。女适宗室右卫率府副率令珂；次适右班殿直夏大章；次适宗室右千牛卫将军令珪；余在室。曾孙男女六人。彭城公以元丰八年薨，葬开封府祥符县魏陵乡。诸孤将以夫人捐馆之明年二月辛卯合祔，以少府少监吕君之状问铭于太史氏，不惟纪夫人之懿行，亦所以见本朝家法之正也。铭曰：
胡本姚氏，帝舜之胄，爰及太姬，实启厥后。钱以吴越，入为帝臣，毓庆蕃昌，世惟有人。忠懿之孙，文僖之子，夫人宜家，并受多祉。仁宗天属，神考择配，夫人有子，以贤克对。夫列近侍，启封大邦，赫奕宠荣，一世之光。寿考令终，归从皇辟，魏陵之原，閟此幽刻。
《安康郡太夫人胡氏墓志铭》原载《范太史集》巻四二，清代的《四库全书》、今人编著的《全宋文》卷二一五三均有收录。撰者范太史，即北宋史学家范祖禹。其事迹见于《东都事略》卷七七、《宋史》卷三三七。现根据相关史料，对其生平略作简述：
范祖禹，字淳甫，一字梦得，成都华阳（今四川成都）人。祖父范锴，父范百之，为太常博士，早卒，由其叔祖范镇抚育成人。嘉祐八年，登进士甲科，知资州龙水县。从神宗熙宁三年始，随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凡十五年，书成，迁秘书省正字。哲宗元祐年间，擢右正言，改著作佐郎，先后拜右谏议大夫、礼部侍郎、翰林学士兼侍讲、知制诰、兼知国史院事。绍圣初，哲宗亲政后，以元祐旧党出知陕州，贬武安军节度副使、昭州别驾，先后徙永州、贺州、宾州、化州。元符元年（1098）卒，享年五十八，有子范仲温。宋高宗建炎二年，追赠龙图阁学士。宋宁宗时，赠谥正献。
范氏早年协助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又长期担任翰林学士兼侍讲，久在国史院任职，广泛接触当时第一手史料，学问广博，识见卓绝，苏轼称其“清德绝识，高文博学，非独今世所无，古人亦罕有能兼者”（《与范元长》）。其传世的主要著述有：《范太史集》五五卷（一称《范正献公文集》）、《唐鉴》十二卷、《帝学》八卷、《古文孝经说》一卷。其中《唐鉴》探究有唐一代三百年兴衰治乱之道，最为著名，以致当时学者尊称其为“唐鉴公”。
下面对墓志所涉及的胡氏先祖、周国大长公主称号、钱暄葬址、钱暄子孙等略个考释，以就教于方家。
一、胡氏先祖考
墓志云：“其先居婺州之永康，……遂为开封人。”
墓志提到胡氏祖籍婺州永康，胡氏由“世父尚书公”将其抚养成人。“世父尚书公”既宋初永康人胡则。胡则（963－1039），初名厕，字子正，北宋婺州永康（今浙江
永康）人。少果敢有才气，宋端洪二年（989）进士。他浮沉宦海四十七年，逮事太宗、真宗、仁宗三朝，先后知浔州、睦州、温州、福州、杭州、陈州，任尚书户部员外郎、礼部郎中、权三司使、工部侍郎等，以兵部侍郎致仕，北宋宝元二年（1039）去世，享年七十七岁。死后与其夫人陈氏合葬于钱塘县南山履泰乡龙井源（今西湖乡龙井村）。有四子：楷、湘、桂、淮。
胡则为官清正廉明，宽刑薄赋，颇有政绩。明道元年（1032）江淮大旱，他上疏求免衢、婺两州身丁钱。两州之民感其恩德，在家乡立祠纪念，南宋高宗朝，赐“赫灵”作为胡公的庙额。从此，胡公被百姓敬若神灵，俗称“胡公大帝”，今永康方岩仍有胡公祠，香火不绝。
据永康胡库的《胡氏宗谱》记载：胡则父名承师，娶妻应氏。康熙23年《缙云县志》记载当地传说，胡则父亲胡承师曾在缙云县东南七十五里的大圣潭修道，后尸解成仙，因此称其潭名大圣。而范仲淹为其撰写的《兵部侍郎致仕胡公墓志铭》则云：“考讳承师，在乡闾间以积善称，因公而贵，官至尚书比部员外郎，赠吏部郎中。妣应氏，封永乐县太君，赠普宁郡太君。”
由上可知，暄妻胡氏祖父胡承师，娶应氏，有二子：胡则、胡贲。因其父贲早丧，由其伯父胡则抚养成人，嫁于钱暄为妻，先后封文安县君、同安郡君、永嘉郡夫人。哲宗继位，加安康郡太夫人。元祐五年（1090）去世，享年七十有六。
二、周国大长公主称号考
墓志云：熙宁中，仁宗女周国大长公主将下嫁，……即诏以景臻尚主。
古时皇帝的女儿称公主、姊妹称长公主、姑姑称大长公主。仁宗第十女秦鲁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1057～1142）下嫁钱暄子景臻，史有明文，然不同时期史料中对大长公主的称号各不相同，如《胡氏墓志》、《钱昷墓志》均称“周国大长公主”，《钱㥠墓志》称其为“秦国大长公主”，还有称“秦鲁国大长公主”等。因大长公主身历宋朝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钦宗、高宗七位皇帝，享寿八十有六，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封号。现根据《宋史》卷二四八和《钱氏家乘》等，以时间先后为序，列表如下：
三、钱暄葬址考
胡氏墓志载钱暄葬于开封府祥符县魏陵乡。《庆系谱》载钱暄墓：“公墓在邙山先王茔侧。”二者孰是孰非？
《庆系谱》所提到的“先王”，指吴越钱氏归宋后第一位葬于洛阳邙山的忠懿王钱弘俶。据《吴越备史》及《钱弘俶墓志铭》记载,钱弘俶于端拱二年（989）正月十五日赐葬于河南洛阳县贤相乡陶公里，即今天的洛阳市孟津县送庄镇营庄村。截止目前，出土于这一地区的吴越钱氏文物有忠懿王钱弘俶神道碑及墓志、钱惟演、钱晦（惟演子）、钱景升（惟演孙、暄子）、钱㥠（惟演曾孙、暄孙、景升子）及其妻向氏、钱昷、钱旦（惟演曾孙，晦孙、景祥子）等人的墓志，尤其是1996年钱景诜（惟演孙、景谌弟）、钱文楚（评卿子）墓志在营庄村被盗掘出土，进一步印证了北宋吴越钱氏家族墓址在营庄村。根据几合墓志的记载可以判定，自太宗端拱二年（989）至徽宗宣和五年（1123）的134年间，吴越钱氏至少有五代人先后葬于这一地区，营庄村事实上成为吴越钱氏惟演公家族墓地，一直使用到北宋末年。
由已出土墓志记载的墓主归葬洛阳的时间来看，钱景诜（惟演孙）卒于熙宁四年（1071），元丰六年（1083）葬在于洛阳北邙山惟演公墓之后，钱㥠（暄孙）逝在崇宁二年（1103），向氏在建中靖国元年（1101），二人及其父景升于政和元年（1111）被迁葬于洛阳北邙山家族墓地。钱昷（晦孙）卒于元符二年（1099）、钱旦（晦孙）卒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二人于政和二年（1112）被迁葬于洛阳北邙山其祖父钱晦墓东侧。可以看出，惟演子孙往往在其去逝几年后，才最终归葬于洛阳，这种现象在徽宗政和二年（1112）前后最为集中，惟演子孙曾被集中有计划地迁葬洛阳北邙山营庄村家族墓地。
钱暄去逝在元丰八年（1085），其时由于种种原因，暂时安葬于京城附近的祥符县魏陵乡，以便子孙春秋祭扫。当在政和元年（1111），最终归葬于洛阳北邙山惟演公墓之后，与此同时，如景升（暄子）、钱㥠（景升子）夫妇等已逝的钱暄子孙也同时迁葬于此。因此，《庆系谱》才明确记载钱暄葬于邙山先王茔侧。
四、钱暄子孙考
《庆系谱》载钱暄有子八人：景徽、景谅、景棻、景孺、景勋、景规、景臻、景振。而墓志载胡氏有子十二人，除与《庆系谱》一致的六子外，还有《庆系谱》及史藉俱失载的景杰、景畧、景歴、景升、景持、景特等。墓志还载有暄孙忱、恢、愷、博、怿、悌、㥠等二十余人。现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钱氏家乘》、钱㥠夫妇墓志及相关谱牒文献，就史料所及，对景略、景升、景持及怿、㥠等人略作考释。
钱景略，字闻夫，累赠金紫光禄大夫，被奉为常熟里睦钱氏始祖，吴县（今苏州吴中区）漕湖、永昌钱氏六世祖。据常熟钱氏家谱及《钱氏家乘》记载，忠懿王归宋，景略不受无功之爵，迁居李墓（今里睦村）。有二子：钱衍、钱怿。钱衍世居李墓，无后，以族兄忱子端智承嗣，改名观复。钱怿，字服道，知登、□二州，迁湖北东路廉访使，为吴县钱氏七世祖。八世端问，知平江府（治在吴县），卒于官，是为漕湖钱氏始祖。至九世简，迁居苏州城北三十里之永昌。
钱景持，先后任右承务郎、朝请郎，南宋高宗建炎年间知桃源县事。建炎四年（1130）二月，钟相率农民军攻打桃源县，景持率兵抵抗，为钟军所杀。绍兴五年二月（1135），追赠二官，恩及子孙。
钱㥠字仰之，开封祥符人。忠懿王五世孙，曾祖父钱惟演，祖父钱暄，父钱景升，任右朝散郎，母仁寿县君薛氏。钱㥠生于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少时补假（非正式任命曰‘假’）承务郎，调陈州司理参军，后因父疾而卸任。为父服丧期满，先后任瀛州司户参军、汝州梁县尉，因吏治清明有政声而迁京官，就监京城杂买务，徽宗崇宁二年（1103）正月九日因病去世，享年三十有二。娶妻向氏（1071～1101，朝议大夫向宗哲之女），有二子：长子钱拱之，次子钱揆之，后皆考取进士。
五、对《钱氏家乘》及相关谱谍的一点意见
20世纪初期，广德钱文选先生官浙五载，综核两浙盐务，足迹遍及东南各省，通过实地考察、与各地同族乡贤畅谈旧事，遍阅钱氏各支家谱及正史、野史、古代笔记的相关记载，搜集了大量资料，分类汇编，纂成《钱氏家乘》十四卷，为考镜吴越钱氏各支派的源流贡献巨大。但是，由于时间及人力所限，是书在对资料的分析、甄别、考证、运用上，存在着不少缺失和问题，如《庆系谱》载六世钱景臻母为济南郡太夫人林氏，而《宋会要辑稿》“帝系八”明载元丰二年二月五日诏：“韩国大长公主姑（婆婆）少府监钱暄妻同安郡君胡氏，可特进封永嘉郡夫人。”元佑五年其去逝后，景臻还为其守孝。胡氏墓志、宋人李纲撰文的《彭城王（钱景臻）墓志》也明载景臻生母为胡氏（李文称“杨国太夫人”）。可见胡氏为景臻生母，当为钱暄的嫡妻，而庆系谱的说法有误。另外，书中的表述也存在相互抵牾之处，如卷五年表载钱镠生于唐宣宗大中六年（852）二月十六日，而《庆系谱》却载钱镠生于唐宣宗大中六年（852）六月十六日。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因此，对于《钱氏家乘》的整理及运用，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
1、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对于其内容，特别是相互矛盾的内容，要注意批判性的运用和继承，而不是对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抱残守缺、文过饰非。
2、聘请相关领域的专家，对是书进行全面的标点、整理、注释及数字化，形成一个完善的、符合学术要求的、能为中等文化及以上读者所接受的新版本。
3、充分利用各支旧谱和新出土资料纠正书中存在的问题，对其进行补充、完善，从而更好地发挥其在学术研究和编修家谱中的作用。
参考文献：
1.【宋】钱俨：《吴越备史》，杭州出版社，2004年。
2.【宋】王稱：《东都事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宋】范仲淹：《范仲淹全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年。
4.【宋】范祖禹：《范太史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宋】李可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元】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85年。
7.【宋】李纲：《彭城王墓志》，《李纲全集》，2004年。
8.【民国】钱文选：《钱氏家乘》，上海书店出版社，1996年。
9.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编：《洛阳新获墓志续编》，科学出版社2008年。
10.李献奇：《北宋钱景诜、钱文楚墓志摭谈》，《中原文物》1998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