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7-10] 歷史與空間：清明上河圖寫透往日京華
章 雋
去香港藝術館看《清明上河圖》，要先看一本書，所謂「帶一本書去香港藝術館」。這本書是宋代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
東京，不是日本的那個東京。中國古代，會把京城和它的位置聯在一起稱呼，都城遷到了北方，叫北京；都城在建康，就叫南京；長安在中原的西部，於是又稱西京；而北宋的都城是河南開封，開封被稱作汴梁，相對於西邊的長安，又被叫作東京。《東京夢華錄》是靖康之變後跟隨宋朝皇室一起逃到南方的孟元老寫的一本書，舊時東京的風物，對於流落到南方的宋朝子民，已經成了夢裡才能見到的圖景，樓影人聲，都蒙上了一層夢境裡的煙雲。就像今天我們去看《清明上河圖》，圖中往來的人面目分明，卻生生被畫紙那層昏黃的顏色隔出了一千年的距離。
《清明上河圖》是一幅寫生的畫作，《東京夢華錄》則像一把聲音，指著畫面上的一事一景，把背後的故事娓娓講來給我們聽。
他說北宋時汴京的街道，就從天子腳下的御街開始說：
坊巷御街，自宣德樓一直南去，約闊二百餘步，兩邊乃御廊，舊許市人買賣於其間，自政和間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兩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裡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宣和間盡植蓮荷，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相間，春夏之間，望之如繡。
看得出來，這條京城的主幹道從宣德門一直往南，寬兩百多步，路兩旁樹立了兩行黑色的杈子，路中間又樹立了兩行紅色的杈子，被杈子隔出來的最中間的那一行就是御道，是皇家儀仗專用的道路，普通人既不能在那裡走，也不能停留，百姓只能在紅色杈子兩旁的路上通行往來。這條路還不是黃土路，很講究，有兩條水道，是用磚石甃砌的，北宋末年這兩條水道裡還種了荷花，水道旁種了桃李梨杏，春夏時一眼望過去好嫵媚。
今天中國的城市要綠化，但能綠得像宋朝那麼活泛麼？倫敦的白金漢宮前面那條不算寬的道路也許算是英國的「御街」，御林軍就是從那條路上往來輪值，這是外國遊客去倫敦必看的熱鬧。那條路的兩旁一邊是海德公園，另一邊是聖詹姆士公園，綠草如茵，喬木如蓋，像河一樣的小湖中各種水鳥優哉游哉。倒很像一個繁榮而成熟的國家的氣度。
東京御街連著朱雀門，出了朱雀門就走到龍津橋。這是什麼意思呢？龍，指的是天子，津，指的是渡口。宋朝的天子出了大內，再往外走就要過一條河，這河上的橋就是龍津橋了。過了這座橋，往南就是一個買賣食品的集市，在孟元老的筆下，那集市生動得讓你彷彿能聽到吆喝聲：
自州橋南去，當街水飯、熝肉、乾脯。王樓前獾兒、野狐、肉脯、雞。梅家鹿家鵝鴨雞兔肚肺鱔魚包子、雞皮、腰腎、雞碎，每個不過十五文。曹家從食。至朱雀門，旋煎羊、白腸、鮓脯、凍魚頭、薑豉子、抹髒、紅絲、批切羊頭、辣腳子、薑辣蘿蔔。夏月麻腐雞皮、麻飲細粉、素簽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兒、生淹水木瓜、藥木瓜、雞頭穰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廣芥瓜兒、鹹菜、杏片、梅子薑、萵苣筍、芥辣瓜兒、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蘇膏、金絲黨梅、香棖元，皆用梅紅匣兒盛貯。冬月盤兔旋炙、豬皮肉、野鴨肉、滴酥水晶膾、煎角子、豬臟之類，直至龍津橋須腦子肉止，謂之雜嚼，直至三更。
野狐肉、雞肉、兔肉、鱔魚、煎羊肉、什錦，汴京的居民可以在這兒切上幾兩回去下酒。夏天賣麻醬涼粉、泡菜木瓜、綠豆、甘草冰雪涼水，冬天賣野鴨肉、豬肚，那些店舖會一直開到三更才打烊。當年還沒被陸虞侯陷害的禁軍教頭林沖，下班以後大概就曾在這兒切點兒雜嚼，回到家，太太已經溫好了酒，淺酌間消去一天的疲勞。
這是大內南邊兒的情形，大內西邊兒呢，有右掖門、祅廟，還有尚書省和御史台，再往西就到了郊社。尚書省的南門正對著開封府的後牆，包青天辦公的地方。尚書省西門外是西車子曲，那兒有家賣饅頭的店，店主姓萬，孟元老說這萬家的饅頭在京城數得上第一。萬家饅頭店隔壁是吳起廟，出去這條街巷，是大內西角樓大街，大街西邊是踴路街，這邊可就熱鬧了，清風樓、無比客店、張戴花洗面藥、國太丞張老兒金龜兒、醜婆婆藥舖、唐家酒店，都在這附近。這裡有座梁門，出了梁門望南走就到了《清明上河圖》上的那條汴河。梁門和汴河之間的那條大街叫梁門大街，孟元老說，這條街往西就是甕市子，這兒是開封府執行死刑的地方。也不知道當年包青天的幾把鍘刀，究竟是在開封府的公堂上還是在這個叫甕市子的地方，把一班不仁不義的腦袋割下來。
出了大內，過了州橋，往東是汴河大街，相信就是《清明上河圖》上的那條街了。這邊有相國寺，有饅頭店，有女道觀。東去沿城都是客棧，孟元老說，南方官員或者商賈士兵，來到京城都住在這裡。
說到相國寺可就熱鬧了。這地方每月開放五次給百姓作集市，趕集時，這裡賣珍禽奇獸，賣蒲合、簟席、屏風、洗漱用品、鞍轡弓劍、時果脯臘，無所不有。靠近佛殿，則賣蜜煎，賣筆墨，佛殿左右兩廊，則賣京城的尼姑手工製作的領抹、花朵、珠翠頭面、生色銷金花樣襆頭帽子、特髻冠子。佛殿後面則賣書籍、圖畫，還有罷任官員賣點兒土物香藥之類。當年花和尚魯智深就在相國寺看守菜園，這麼熱鬧，他怎麼可能靜下心來參禪？
《東京夢華錄》一共十卷，上面講到的只不過是很小一部分。隨手翻看，你會忘了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城市，那些生動的地名，那些葷素雜陳的飲食，那些琳瑯的貨品，那些天上人間的節日，讓你覺得祖先和我們之間的距離那麼遠又這麼近。看看書，再去看看《清明上河圖》，滿紙的煙雲能讓你暫時躲開南方夏天焦灼的暑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