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胡子(胡正良) 2008年6月21日 21:20
银山阿婆是我的本家,今年八十多了,最喜欢看社戏,能头头是道说出来社戏里的故事,所以,年轻的媳妇都喜欢跟她一起看戏。邻村有社戏,她也去看,戏散了,很晚了,她走夜路回家,一点都不怕坟山里的鬼!银山阿婆四十来岁时就死了丈夫,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是她辛辛苦苦一手拉扯大的,一个儿子还考上了名牌大学。子女、孙辈都还孝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我小时候皮,和小朋友在水塘边玩,手里绑一根绳子,绳子那头绑一块石头,朝水塘里扔,看谁扔得远。我扔得最远,结果掉到水塘里了。六岁时还不会游泳,在水里拼命扑腾,呛了很多水。是金维阿伯跳到水塘里把我捞上来的。人是没淹死,却变呆了,就是不说话。水塘边、水井边、水缸边都不敢去,连脸都不敢洗。家里人,特别是奶奶很着急,都哭了。
奶奶把我抱到银山阿婆家里,阿婆翻翻我的眼皮,摸摸我的心跳,跟我奶奶说:“阿亮魂给吓没了!”奶奶着急地问:“魂没了?!怎么办?要紧吗?讴得回来吗?”阿婆说:“我念‘金刚经’把阿亮的魂讴回来,不要紧的!”奶奶擦了擦眼泪,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切地说:“马上讴魂!马上讴魂!”
银山阿婆叫我坐到她膝盖上,很温和地问我:“阿亮掉到水塘里了,是不是怕了?”我不响,只点点头。阿婆摸摸我的头,朝我笑笑,又细声地问:“阿亮怕什么呢?是不是怕水,怕水鬼了。”我还是点点头。银山阿婆把我放下,到里屋,用铜脸盆端来一盆水,我躲到奶奶怀里,不敢看脸盆。阿婆又笑着对我说:“只要阿婆在,水里是没有鬼的。”说完,就拿来毛巾在脸盆里洗起手洗起脸来了,不过,没有叫我去碰水。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银山阿婆会看病,鬼都不怕!
银山阿婆又让我坐在她膝盖上,对我和奶奶说:“我念‘金刚经’,把阿亮的魂讴回来。”说着,闭上眼,拿出黄纸,边轻轻擦我的头、我的胸口边开始念‘金刚经’。阿婆和奶奶都很严肃,我也一动不动。银山阿婆边擦边念、边擦边念,自己的胸口真得慢慢暖和起来了。念了好一段时间,阿婆笑着问我:“心里是否觉得暖暖的?”我没说话,还是点点头。念完经,银山阿婆拿出几个山上采的山枳,掏碎了,和上一点水,捏成一个小饼,敷在我左手腕上,用白布扎好,说:“好了,回家吧,陪奶奶睡一个晚上,到天亮,阿亮的魂就回来了!”我就觉得银山阿婆对我真好。奶奶回头对银山阿婆说:“晚上不要烧饭了,等一下,叫阿亮妈端点心过来。”银山阿婆只说不要客气。按规矩,银山阿婆是不会收钱的,丰盛的点心是要吃的。
晚上,曲在奶奶的怀里睡,手里扎了个讴魂的药,不是很舒服,可一下子就睡着了。第二天,太阳老高老高了才醒过来。奶奶和银山阿婆已站在跟前,奶奶对阿婆说:“昨晚睡得最死,一次都没有吓醒过来,都打呼噜了,真灵!” 银山阿婆对我说:“把手伸过来,看看阿亮魂回来没有?”阿婆细心地把白布打开,取下药,高兴地对奶奶说:“回来了,回来了,阿亮的魂回来了,你看这黑记!”我也看到了黑记,奶奶和我都笑了。
银山阿婆对我说:“阿亮,魂回来了,不用怕了,跟我‘驱水鬼’去!”魂回来了,就觉得阿婆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阿婆拉着我的手,我怯怯地跟着阿婆来到淹过自己的水塘边。阿婆用手掌在水里拍了拍,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表情严肃,好像对着水塘在骂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对我和奶奶说:“水鬼骂跑了。”我也松了一口气,阿婆用右手捧上来一点水,小心地敷在我额头上,又用手在水里捞什么,拍拍我的胸口,嘴上念着经。这个动作做了很多次,做完后,拉着我回到家里。吩咐奶奶说:“晚上还要敷药,连续敷三天。”知道自己魂回来了,水鬼也赶走了,阿婆和奶奶问自己话,就能小心翼翼地能回答了。奶奶满怀感激的眼神,对阿婆说:“真灵!”
过了几天,自己就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了,虽然还是皮,却很少玩水了。有一次,我听到银山阿婆对我爸爸说:“华!今年教会儿子游泳!不教!有你好看!”爸爸连连称是,不敢不听阿婆的话。到七岁时,自己就会游狗爬式了。
银山阿婆会看病,邻村的人都知道,但阿婆是个明白人,不是所有的病人都看。有一次,村里有个年轻人被毒蛇咬了,抬回家时已经不会说话了,家里的人都跪着要银山阿婆帮忙看病,阿婆就是不肯看,非要叫人马上抬到镇中心医院去看。结果,蛇毒发的太快,年轻人在医院里死了。村里人也不怪银山阿婆。
这一个月来,我常想:汶川地震灾区,不知道有没有象银山阿婆这样土生土长的好心人。小朋友给地震吓怕了,如果有象银山阿婆那样的安慰,晚上一定会睡得更好。
阿胡子(胡正良)写于2008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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