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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白玫瑰——纪念德国反法西斯英雄舒和兄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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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 发表于: 2008-12-05
永远的白玫瑰——纪念德国反法西斯英雄舒和兄妹
作者: 冯八飞
2008-09-28 15:58:30
来源:南方周末
http://www.infzm.com/content/18000

■虎头传说

索菲亚在临刑的早晨被摇醒时,坐在监铺上讲述了她刚做的梦:“我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抱着一个婴儿去受洗礼……突然我面前出现了一道冰川深涧,我刚把婴儿放在身边就坠入了深渊,那个婴儿就是我们的信念。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它成长。我们是它的开路人,但我们必将在它成人之前为它而死。”

那晚,我喝了点革命小酒,打开老掉牙的彩电,听见了“自由万岁”
2003年的那一个冬夜。11月28日,永生难忘的日子。

我刚吃过晚饭,坐在德国柏林礼光区舸碧街学生宿舍九楼的更上层楼斋,因为喝了点革命小酒,蒙蒙眬眬写不成字儿。我开始叠干净袜子,一边打开那台德国朋友送的老掉牙彩电听个声儿,预备睡觉。

德国电视二台正播“德意志俊杰”,评选德国历史十大名人。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咱们虽然是发展中国家的穷教师,但对电视台这种招徕观众的招术却并不陌生。能有什么精彩?

精彩超乎想象!

精彩来自舒和兄妹(Geschwister Scholl)。

1943年2月22日下午四点,纳粹德国距灭亡只有不到一千天,因为在慕尼黑大学散发反纳粹传单,他们在慕尼黑盖世太保监狱被处决。与德国传统的严谨拖拉相反,纳粹法庭效率惊人,他们2月18日被捕,22日审判,当天执行。

行刑前狱卒把索菲亚、汉斯和他们的同志普罗普斯特带到一起,他们共同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烟。“我从未想到死如此容易。”普罗普斯特说,“再过一会儿咱们在永恒中再见。”然后,他们分赴刑场,索菲亚打头。她连眼皮都没眨。刽子手说他从未见过如此视死如归的死刑犯。

踏上断头台时,汉斯振臂高呼:“自由万岁!”

让沉默的胁从犯暗夜难眠
科学研究证明,人类作为生物物种,其个体最大的恐惧就是死亡,因为个体死尽即意味该物种灭绝。所以,人怕死,跟胆的大小其实毫无关系。关系在基因那儿。那么,什么东西让舒和兄妹超越了这种植根于基因中的恐惧?

信仰!他们的信仰是:纳粹这样的暴政没有理由在我们这个美丽的星球上存在。

舒和兄妹对纳粹的憎恨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相反,他们都曾狂热地信仰过纳粹。汉斯15岁加入希特勒青年团,索菲亚12岁加入德意志少女联盟,他们热切地参加纳粹组织的一切活动,并因他们的热情和创造力而先后成为这两个组织的佼佼者。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你的命运。希特勒把所有反对自己的人都称为“叛徒”,并始终认为自己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背叛”。他到死都没有弄明白,让这些狂热信徒变成“叛徒”的并非别人,正是他自己。他变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乃是他自己为自己所规定的命运。

1942年盟军大规模空袭科隆后,施摩莱尔和汉斯·舒和第一次散发了他们自己印刷的传单。传单的第三个主题在纳粹统治的无边暗夜中,弹响了振聋发聩的金属之音:沉默服从纳粹的德国人即是纳粹罪恶的胁从犯!

沉默的胁从犯。这是一个沉重到几乎无法承受的罪名,然而,它也是人类历史中一个常见而精当的罪名。

人类自从有社会那天起就有“主流民意”。猛人创造历史,少数服从多数。社会主流是各式各样的猛人,代表多数的主流民意经常就是这些猛人的意志。主流民意的传染性超过SARS,一旦降临必横扫千军如卷席。

舒和兄妹,就是千百年来德国可屈的一个指头。1942年的德国,普通民众受戈培尔恬不知耻的法西斯宣传荼毒既深,多对纳粹教义奉若圭臬;其余的虽对纳粹教义未见得心仪,但德意志民族根深蒂固之“执行命令并非犯罪”的服从心理,让他们宁愿在现实面前闭上眼睛。

舒和兄妹的伟大,就在于他们勇于挑战这种怯懦的“主流民意”。在第四号传单的结尾,他们锐声警告沉默的胁从犯——德国人:“我们不再沉默。我们是你们的惕厉良心。白玫瑰定要让你们暗夜难眠!”


妹妹索菲亚·玛格达莱娜·舒和(Sophia Magdalena Scholl,1921-1943)

哥哥汉斯·舒和(Hans Schol, 1918-1943)


现在应当有人为反抗这个暴政而死了!
实际上,舒和兄妹既非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又非名满天下的博导大师,更非动动嘴皮子就来三百万的笑星,他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理应担社会道义的民族精英。天下兴亡,干我甚事?努力念书,毕业赶紧当白领,何必费心费力去反希特勒?区区两个大学生与希特勒的纳粹战争机器对撼,不啻以卵击石。

当时,绝大多数德国人都这么想。正因为他们都这么想,希特勒才能横行天下,希特勒才能杀人如麻,希特勒才能先给犹太人,然后给德国人带来绝世浩劫。

历史上所有的暴君都是被沉默胁从的人民惯出来的。所以,对暴君的出现,每一个具体的“人民”都负有责任!

舒和兄妹明知自己胜算寥寥,却依然奋勇出列,替天行道,做击石的那第一个鸡蛋。他们的精神与19世纪末中国的一位伟人息息相通,就是那个因皇帝临阵阳痿而改革失败、明明可以逃出生天却定要留下来以头相祭的共和英雄:“不有行者,谁图将来;不有死者,谁鼓士气!历来变法,必有流血。流血,请自嗣同始!”

谭嗣同,这个在脑中如电光石火,出口即晴天霹雳的伟大名字!

这就是Zivil Courage——普通民众不畏威权反抗一切压迫的那种以卵击石、响遏行云的勇气。我把它翻译成“平民勇气”。

索菲亚是个娇小温柔的姑娘,我第一眼看照片就爱上了她。不是因为她的生日跟我一样都在5月9日,而是因为她如此典型地代表着平民勇气那青春永不老的惊人美丽。

平民勇气虽然美丽,却十分弱小,希特勒这样的独裁者并不重视他们。他重视的是那些手握军权、曾数次放置炸弹想炸死他的军内反对派。据说希特勒专门下令把那些革命者的绞刑拍成电影,作为饭后甜食反复观看。像舒和兄妹这样的大学生,可能被处死的时候希特勒都不知道。

希特勒错了。他不懂“千夫所指,不疾而亡”,他不懂“人心向背,所向披靡”。舒和兄妹微不足道,然而他们的力量却正在于他们的微不足道。他们是纳粹这座大山压在最底层的那一粒微不足道的种子,没有阳光,没有雨露,没有沃土,甚至没有空间,然而他们顽强地发出稚嫩鲜活的新芽,顽强地伸出不屈不挠的根须,顽强地开出耀眼夺目的花朵,顽强地结出不可抗拒的果实。是的,他们没有戈培尔覆盖整个德国社会的电影、电视、报纸、杂志等宣传利器,他们只有薄薄的一页油印传单。然而,这薄薄的一页,其杀伤力却令戈培尔所有的宣传机器望尘莫及。他们不仅勇于以卵击石,他们甚至一定要撞在那块石头最硬的地方:“从希特勒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那些今天仍然不相信纳粹邪恶存在的人,他们远远没有理解这场战争的形而上的背景……我们必须在邪恶最强有力的地方攻击它,这个最强有力的地方就是希特勒的权力!”(第四号传单)

在兄妹俩被捕前两天,索菲亚曾告诉朋友:“已经有许多人为了这个暴政而死,现在应当有人为了反抗这个暴政而死了!”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的人在各国都有,但舒和兄妹却是因为深知所以无畏。

汉斯在1942年的一封信中写道:“我坚信痛苦拥有无穷的力量。真正的痛苦就像一个浴缸,我们将从中浴后重生。”离开位于慕尼黑的死牢时他用铅笔在墙上写下:“为反抗所有的暴力,善待自己!”对自己再次入狱,他早有预感。在俄罗斯实习时他曾写过日记:“也许我将再次入狱,也许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监狱不是最可怕的,也许它甚至是最好的东西……在狱中我找到了爱,而伴随着爱的一定是死亡,因为爱从不要求回报,因为爱不需要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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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 发表于: 2008-12-05
兄妹俩散发的传单预言了当今欧洲统一的基本原则,在六十年后《欧洲宪章》里可以一字不差地找到这些话
那么,是什么让舒和兄妹忘却了恐惧和痛苦呢?是什么让他们轻松超越痛苦、从容视死如归呢?答案,在胡伯教授执笔、舒和兄妹散发的第六号,也是他们最后一期传单中:“自由与尊严!十年了,这两个美妙的德语词被希特勒及其同伙榨干了汁液、砍尽了枝叶、拧歪了脖子,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地恶心。只有希特勒这样拙劣的业余演员才能如此成功地把一个民族至高无上的价值扔进猪圈。十年来他们剥夺了德国人民所有物质和精神上的自由,毁灭了德国人民全部的道德基础,这充分证明他们嘴里夸夸其谈的自由和尊严到底是什么……同学们!德国人民在看着我们!他们期待着我们!1813年我们战胜过拿破仑暴政,现在我们要用同样的精神力量去摧毁纳粹的暴政!”

三年后,1946年7月11日,在遥远的东方,国民党特务悍然暗杀了民主斗士李公朴。四天后的李公朴追悼会上,另一位民主斗士闻一多贡献了他流芳百世的《最后一次演讲》:“你们杀死了一个李公朴,会有千万个李公朴站起!……我们都会像李公朴先生那样,跨出门去,就不准备再跨回来!”演讲完毕,闻一多先生走出会场即遭国民党特务暗杀,真的没能再回到他刚刚离开的家。

果然,就有千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了,就有千万个闻一多站起来了,当时的爱国青年,都直奔延安而去了。国民党就这么倒了。那时的国民党不明白,杀死闻一多,等于自杀。

就是这个闻一多,写下了伟大的爱国诗篇《七子之歌》,在半个世纪后的1999年,在澳门回归祖国的光荣时刻,再次打动了无数的中国青年。他和李公朴一样,都是足以与舒和兄妹并肩而立的当之无愧的自由斗士。

自由,是一个真正永远美丽动人的字眼。1789年,刚刚穿越资产阶级大革命惊涛骇浪的法国议会通过由拉法叶起草的《人权宣言》,开宗明义就石破天惊地宣布“人人生而自由”。要知道当时的法国是世界上等级最森严的国家之一,拉法叶说出这句话,需要何等的勇气!《人权宣言》规定人民生而拥有自然和不可剥夺的权利,它们是“平等、自由、安全和财产”,而国家和政府存在的主要目的,就在于保障人民这些不可剥夺的权利。

1948年通过、现在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共同签署的《联合国人权宣言》同样认定“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并且强调:“对人类大家庭所有成员固有尊严、平等和不可剥夺之权利的承认,是世界上自由、正义与和平之基础。”

那么,什么是“自由”?《联合国人权宣言》说得很清楚:“自由是人在不损害他人权利的条件下从事任何事情的权利。”

自由,是普世公认的人人生而具有的权利。

索菲亚就义后有人在她的监号里发现了对她的起诉书,在起诉书的背后,赫然写着两个字:“自由”。在他们的传单中,他们甚至预言了当今欧洲统一的基本原则:“新欧洲的基础是:言论自由,信仰自由,保护国民不受国家暴力的任意欺凌。”整整六十年后,在法国前总统德斯坦主持起草的《欧洲宪章》中,我们差不多可以一字不差地找到这些话。两次被世界大战摧毁得只剩下废墟的德国今天再现繁荣富强,难道能说与舒和兄妹的慷慨就义毫无关系吗?

什么叫“慷慨就义”?“慷慨”就是意气风发,“就”即闲庭信步而去。

舍生取义!二十多岁的舒和兄妹,相当于我们的“亚圣”。

我们中国人讲究家庭观念,传统上说死去的亲人变成鬼后都要回家看看,所以才会有老人不愿拆迁。他们不是不知道新房好,他们是怕逝去的亲人找不到回家的路。可半个多世纪之前,重庆歌乐山有个叫渣滓洞的地方,就有几个共产党政治犯写过两句话:“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那是真正有信仰的英雄。他们是共产党打下江山的原因。

索菲亚虽然是女性,可依我看她也是个死不还家的雄鬼。她在临刑前夜睡得很香,而且还做了一个梦。她妹妹英格这样记载:“当索菲亚在临刑的早晨被摇醒时,她坐在监铺上讲述了她刚做的梦:‘我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抱着一个婴儿去受洗礼。婴儿穿着长长的白袍。到教堂必须通过一座陡峭的山。我稳稳地抱着婴儿走上山去。突然我面前出现了一道冰川深涧。我刚把婴儿放在身边就坠入了深渊。’然后,她给牢友释梦:‘那个婴儿就是我们的信念。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它成长。我们是它的开路人,但我们必将在它成人之前为它而死。’”

真正的视死如归。他们确实不用回家,因为死亡对于他们就是自由,而自由,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拆迁的家。

他们认为以纳粹的名义审判就是以上帝的名义审判,他们错了
“民法庭于1943年2月22日以阴谋颠覆国家罪与通敌罪判处24岁的汉斯·舒和、22岁的索菲亚·舒和 (均来自慕尼黑)和23岁的克里斯蒂安·普罗普斯特(来自茵斯布鲁克的阿尔德安斯)死刑并剥夺公民权。本判决已于当日执行。这些不肯悔改的反动案犯在房屋上刷写反国家的口号并散发阴谋颠覆国家的传单,不知羞耻地对德国武装力量和德国人民的抵抗精神犯下了滔天大罪。与德国人民的英勇抗敌相比,这样邪恶的行为只配立即处以名誉扫地的死刑。”

在法西斯统治下的德国,无数的判决书都是这样写的。当时纳粹认为法西斯德国是千年帝国,当时他们认为以纳粹的名义审判就是以上帝的名义审判,当时他们认为所有以纳粹的名义处死的人都会名誉扫地。

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舒和兄妹今天在德国就是平民勇气的代名词。德国不仅有很多中小学校以舒和兄妹为校名,甚至还有人呼吁以他们为建校于1472年的慕尼黑路德维希-马克希米里安大学冠名,这个大学的现校名是两个建校国王的名字。在德国这个对任何事情都有八个以上意见、减丁点儿税也要在议会争论一年多的国家,全体国民却在一个问题上出奇地意见一致,那就是舒和兄妹“当然是”所有青年的楷模。如果这也叫作“名誉扫地”,那我们宁愿名誉扫地!

看看在“德意志俊杰”评选中能与舒和兄妹并肩的都是谁吧:一手领导德国战后重建的总理阿登纳,一手创建在全球拥有七亿信徒的新教领袖马丁·路德和一手奠定共产主义理论基础的哲学伟人马克思。再看看排在舒和兄妹后面的都是谁吧:1970年在波兰华沙反纳粹起义纪念碑前惊天一跪的德国总理勃兰特(他因此被视为德国人真正开始反思纳粹罪行的代表);创立了辉煌赋格王朝的乐坛领袖巴赫;无论按什么划分都当仁不让的世界文豪歌德;被视为德国现代印刷术发明者的古登堡;德国历史上首次统一全国的普鲁士帝国铁血宰相俾斯麦和公认改变了人类宇宙观的科学奇才爱因斯坦。

舒和兄妹名列这些伟人之前!如果拿这样的名誉去扫地,你想想那应当是怎样伟大的地吧!

现代社会人欲横流,速食文化大行其道,所谓“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这句话拿来指导年轻人闹恋爱,还可聊以敷衍,如果拿它来指导政治行为,可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不信者,都会变成希特勒。

然而,现代社会是高智商的,它轻易看透自己“疏影横斜水清浅”的小家碧玉本色;这个社会更是明智的,它十分清楚自己绝对无力超越自己的浅薄,就像我们永不能跳过自己的阴影。缺啥补啥,所以这个社会特别喜欢谈论“永远”:永远的潘玉良、永远的罗大佑、永远的张爱玲,永远的F4……

永远到底有多远?

永远近在眼前。

永远,就是你把历史切成无限小的横截面,而在每一个横截面上你仍然能找到它鲜活的存在。

永远,就是没有任何功利所在而为人民世世代代心口相传。

永远,说穿了就是活在人民的心中和口中。

在我还远未出生的年代,我就知道他们为我而死
我那天晚上狂热地参加整个评选,并且不惜手机投票花欧元的巨大破费哆嗦着手反复参加了投票。我不仅投了舒和兄妹一票,而且投了歌德、马克思、路德和爱因斯坦一票。

舒和兄妹最后得了五百万票,相对总人口九千万的德国来说,这是一个大得惊人的电视观众比例。

我的这一票对他们是否当选根本就不重要。然而,这一票对我却很重要。因为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热情、执著、信仰、不畏强暴、视死如归……关键是,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ZivilCourage。

我投出的这一票就是我自己的白玫瑰。

永远的白玫瑰。

这六个中文字标志着白玫瑰将永远活在中国。

忘了告诉你舒和兄妹反法西斯小组那个美丽的名字:白玫瑰。

还忘了告诉你,怯懦的纳粹怎样谋杀舒和兄妹:

他们是在断头台上被斩首处死的。真真正正的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为世界上每一个热爱自由的人而死。不论肤色,不论种族,不论年纪。

看着他们青春高贵的头颅随着黑亮的铡刀落下而死不瞑目地在永恒中轻舞飞扬,看着他们炽热殷红的鲜血在阳光中一路洒满历史,41岁的我,眼中溅满1943年的泪。

2月22日,一个春天触手可及的日子。

那是我还远未出生的年代。

然而我知道,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冯晓虎于2008年9月19日星期五第12稿于北京卧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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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 发表于: 2008-12-05
还有:http://club.tom.com/item_759_871_0_1.html

        与舒和兄妹有关,有几个人值得一说。

  首先就是他们的父母。我觉得他们特别伟大。舒和兄妹的父亲本身就是一个Zivil Courage的例子。1942年,希特勒的战争机器还在节节胜利向前,绝大多数德国人都还沉浸在“德意志帝国”的狂热之中,他就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希特勒为“那个抓老鼠的”,并因“攻击伟大领袖”而被判入狱。

  白发人送黑发人,古今中外皆为人生大忌,遑论同时失去两个子女。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 父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早就哭得神志不清、眼若桃花了,可他们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有与慷慨赴死的儿女具有同样坚定的信仰,才能做到这一点。想想舒和兄妹那伟大的母亲吧!再想想他们的父亲对汉斯说的最后两句话:“你们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上天自有公理在。”我在另外一篇文章中说过:有其子必有其父。我的这句 话在舒和兄妹身上找到了佐证。如果你有大英雄的儿女,你要想想你的言行是否配得上他们!舒和兄妹的父母与他们堪称绝配!

  我第二个关心的就是宣判舒和兄妹死刑的法官。

  纳粹的本质规定了他们只能是恶魔而不可能是上帝,所以“上天自有公理在”。纳粹向来 宣扬他们的法西斯德国是“真正的法制国家”。一个法制国家最后的道德底线,是法官在神圣的法庭上作出的判决能经得住一千年法律和社会伦理的检验。然而,这 道判决下达不过三五年,这些法官就统统作为被告登上了道德法庭。舒和兄妹虽然死了,但真正名誉扫地的却是这些当初神气活现地站在法庭上判处他们死刑的法官。我非常遗憾没有找到这些法官的下落,不知道他们是否真正受到了应得的审判。如果真上了审判台,他们会怎么说呢?一定会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描绘成“只不过 是执行上司的命令”的可怜虫吧?

  历史证明,神气活现的助纣为虐者,最后多半都会沦为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还有一个人值得一提:雅可布.施米德(Jakob Schmied),慕尼黑大学的看门人。1943年2月18日,当天上纷纷扬扬地飘下瑞雪样的传单时,是他头一个冲上屋顶抓住了舒和兄妹,当时他们包里还 有大量未散发的传单,所以不仅被抓了个现行,而且铁证如山。后来坚决把他们交给警察的,也是这个施米德。舒和兄妹这么快就被判处死刑,跟我们亲爱的施米德 立场坚定、反应敏锐、人证皆获有决定性关系。

  我想舒和兄妹是不会怪他的。他们一定会宽恕他。说到底他不过是纳粹法西斯教育的一个其实根本不值一提的牺牲品。我甚至没有找到文字证明他因为这个案件得到了纳粹哪怕一个马克的奖赏。也许他认为这是他作为一个德国人“应尽的义务”吧?但我想,当纳粹的暴政成为过去,当自由的阳光普照德国大地,当施米德终于意识到正是自己亲手谋杀了德意志社会的良心,他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他是否也会“暗夜难眠”?他是否会忏悔?可惜我没有找到关于施米德下落的文章。但我会继续找下去。

  还有被舒和兄妹案株连的那八十多人。他们或者是活动小组的中坚,或者是外围,有的甚 至只不过是熟人而已。这些人都被逮捕、被严刑拷打、被判处徒刑,有些人也被处死。然而我没有找到任何文字说明他们中有人曾经反咬舒和兄妹一口以图减轻自己 的痛苦。他们的名字虽然并没有像舒和兄妹那样在每一个重要的场合都被人提起,但他们却与舒和兄妹一样,是当代繁荣富强的德国不可或缺的那块基石。他们的血 没有白流,他们同样是德国历史上永不湮灭的珍宝。

  我们身处的社会人欲横流,所以速食文化大行其道,所谓“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这句话拿来指导年轻人闹恋爱,还可聊以敷衍,如果拿它来指导自己的政治行为,可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不信者参见希特勒的下场。

  可现代社会又是高智商的,它轻易看透了自己“疏影横斜水清浅”的小家碧玉形象;这个社会更是明智的,它十分清楚自己绝对无力超越自己的浅薄,就像我们不能跳过我们自己的光影。缺什么补什么,所以这个社会就特别喜欢谈论“永远”:永远的潘玉良、永远的罗大佑、永远的张爱玲、永远的F4……

  永远到底有多远?

  永远近在眼前。

  永远就是你把历史切成无限小的横截面,在每一个横截面上你仍然能找到它鲜活的存在。

  永远就是没有任何功利所在而为人民世世代代心口相传。

  永远,说穿了就是活在人民的心中和口中。

  忘了告诉你舒和兄妹反法西斯小组那个美丽的名字:白玫瑰。

  我那天晚上狂热地参加了评选的整个过程,并且不惜手机投票花欧元的巨大破费哆嗦着手反复参加了投票。我不仅投了舒和兄妹一票,而且还投了歌德、马克思、路德和爱因斯坦一票(规定可以重复投票,但不能投同一个人两票)。

  舒和兄妹最后得了五百万票,相对总人口只有九千万左右的德国来说,这是一个大得惊人的电视观众比例。

  所以,我的这一票对他们是否当选根本就不重要。

  然而,这一票对我却很重要。因为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热情、执着、信仰、不畏强暴、视死如归……关键的是,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Zivil Courage。

  以他们的岁数,如果他们活在今天,他们很可能就是我的学生。

  然而我真诚地认为我应当拜他们为师。

  两千多年以前,韩愈写过一篇《师说》。他把老师依不同的标准分为三等:授业、解惑、传道。

  舒和兄妹于我而言是最高标准的老师:传道。

  我投出的这一票就是我自己的白玫瑰。

  永远的白玫瑰。

  这六个中文字标志着白玫瑰也将永远活在中国。

  还忘了告诉你,怯懦的纳粹是怎样谋杀舒和兄妹的。

  他们是在断头台上被斩首处死的。真真正正的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是为世界上每一个热爱自由的人而死的。不论肤色,不论种族。

  看着他们青春而高贵的头颅随着黑亮的铡刀落下而死不瞑目地在永恒中轻舞飞扬,看着他们炽热殷红的鲜血在阳光中一路洒满历史,41岁的我眼中溅满了1943年的泪。

  2月22日,那是个春天触手可及的日子。

  那是我还远未出生的年代。

  然而我知道,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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