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琳:从《全宋文》的“全”看其学术价值
http://tieba.baidu.com/p/134269800四川大学古籍所的20多位同仁从1985年开始编纂《全宋文》,经过21年,终于全部出版了。本书共8345卷,收入宋代的单篇文章178292篇[①],几乎为《全唐文》的9倍(《全唐文》收文20025篇);包含作者9176人,为《全唐文》的3倍(《全唐文》所收作者3035人);总字数近1亿,为《全唐文》的10倍。这是中国迄今最大的一部文章总集,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项巨大的学术工程,它为研究中国古代首先是宋代的历史文化建立起了又一座资料库。
《全宋文》同《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唐文》等书一样,是属于“义取全备,巨细兼收”的全编性的断代总集。其任务在于收罗某一历史阶段所有现存的单篇文章,按一定的体例加以整理编纂,从而为学术研究者和广大读者提供查找、阅读与研究的方便。其宗旨首先在于“全”,全不全是衡量这类总集质量的第一条标准。所谓“所有现存单篇文章”包括了以下四个方面:一是现存别集之文,即集内文;二是别集未收之文,即集外文;三是无集传世的作者之文;四是无名氏之文。现在出版的《全宋文》还只是有名氏作者之文,至于无名氏之文已经收集,但还有待于继续整理出版,因此本文只就前三个方面,通过一些统计数字,说明《全宋文》做得怎么样,取得了怎样的成果,还有些甚么缺陷。本文作者作为《全宋文》的主编之一,这也是向读者的一个交代。
一、现存宋人别集的收集
据目前所知,宋代有诗文词别集留存至今的作家约700馀人,其中别集含文者384人[②]。现将《全宋文》所收各家集内、集外文的篇数列表如下(按集外文篇数由多到少排列):
从上表可见,有含文别集传世的384位作家,《全宋文》已收得其别集者382家,失收2家(说明见后)。所收的集内文达11.4万余篇,占全书收文总数的65%,即将近三分之二,成为全书的主要组成部分。可以说《全宋文》在收罗别集方面已经接近于“全”,这是来之不易的结果。
382家的别集有数千种版本,而且有的作家还不止一种别集,如何正确选择底本是关乎全书质量的一个重要问题。《全宋文》所收别集底本都是选择足本、善本、清代以来的精校本,其中还有一些是孤本,如钱时的《蜀阜存稿》、孙德之的《宋秘书孙氏太白山斋遗稿》等。不同版本所收之文时有不同,同一作家的诸种别集所收文更是不尽相同或完全不同,而且有时文同而题不同,题同而文不同,需要经过仔细核对,去除重复,互相补足。《全宋文》在这方面也作了努力。例如黄庭坚,除了有正集、外集、别集的多种版本,还有《豫章先生遗文》12卷,所收文十之二三为正、外、别三集所无;《山谷老人刀笔》20卷,有400多篇书简为三集所无;还有《山谷简尺》2大卷,所收书简约300篇,其中不见于三集及《刀笔》者200余篇,《全宋文》都经过一一比勘。又如孙觌文,《全宋文》合《鸿庆居士文集》、《孙仲益内简尺牍》、《鸿庆居士集补遗》等3种,有文共56卷;又据明钞本《孙尚书大全文集》及他本补文28篇;又辑得佚文82篇,统编为83卷。
不过《全宋文》在收集别集方面也还不少遗憾。如上所述,有两家的别集失收,一是葛洪,一是吴必大。据著录,葛洪的《蟠室老人文集》尚残存10卷,属海内孤本,由于藏书单位索价太昂,川大古籍所未能获致,甚至未得一观,其收文情况不详,今《全宋文》中只能从他书中辑得其遗文6篇。吴必大,宋末人,字万叔[⑦],喜作四六游戏文,今存《岁寒三友除授集》、《无肠公子除授集》各一卷,含文15篇。《全宋文》普查时已查到,但后来由于疏忽而失收,今仅收入其他文3篇。由于见闻所限,其他失收的别集肯定还有。此外,有的版本以及同一作家的其他集子,《全宋文》编者未曾看到,也会造成漏收。近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所出施懿超的《宋四六论集》,说她亲见南京图书馆所藏李刘《梅亭先生四六》宋刻本,收入表、笺69篇。可惜《全宋文》编者未见此本,因此只从《翰苑新书》收得表、笺34篇,少收了35篇。
尽管由于种种主观的、客观的原因,还有此类失收,但《全宋文》收罗别集的巨大成绩是不可否认的。
二、集外文的辑佚
上述380多位作家虽有别集传世,但他们仍有不少文章未曾收入集内,搜辑集外佚文是《全宋文》的另一项重要任务。从上表可见,《全宋文》辑出之集外文达7768篇。其中314人都有数量不等的集外佚文,占有集作家384人的82%,仅70人未有集外文。集外文在10篇以上者163人,在100篇以上者11人。有的集子本是前人辑佚所成,或经陆续增补,但《全宋文》后来居上,所辑更为完备。例如蒋堂,原集不传,明天启中其裔孙辑成《春卿遗稿》,仅得文2篇,今新辑出9篇。宋祁,原集150卷已佚,清四库馆臣自《永乐大典》辑出《宋景文集》52卷,含文790篇;清孙星华补辑成《宋景文集拾遗》22卷,其中误收、重收甚多,但仍实得佚文301篇,功劳不小;《全宋文》在其外又辑得佚文79篇。刘敞,其《公是集》今存清四库馆臣所辑《大典》本54卷,清劳格、孙星华均曾补辑,今复多得25篇。张载,原集已佚,明万历中沈自彰辑其遗著遗文为《张子全书》;今人章锡孙整理《张载集》(中华书局1985年版),辑出佚文4篇,今又多辑得20篇。舒亶,原集已佚,民国张寿镛辑《舒嬾堂诗文存》,仅得文12篇,今复多辑出28篇。曾肇,原集已佚,今本《曲阜集》乃其裔孙所辑,有文67篇,《全宋文》新辑所得达76篇。王灼,原集59卷不存,今传世《颐堂先生文集》仅5卷,文只5篇,今另辑得佚文16篇。吴芾,原蓍《湖山集》已亡,清四库馆臣辑出10卷,仅有文2篇,《全宋文》新辑多23篇。
还有的作家,现存的集子为後人所辑,遗漏甚多,《全宋文》为之重辑。如傅尧俞,清傅以礼辑有《傅献简公奏议》四卷,今重辑得文101篇,编为5卷。蒋之奇,原集已佚,明沈自璋仅辑得遗文2篇,附于《春卿遗稿》後;清盛宣怀辑《蒋之奇遗稿》,多得5篇;今复辑出57篇,总为64篇。孙觉、孙升,文集、奏议均佚,清道光中王敬之取《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所载二人奏议编为《宋二孙先生奏议事略》,又附录孙览奏议,然即《长编》亦未尽录。《全宋文》重辑,孙觉得20篇,编为2卷;孙升得86篇,釐为5卷;孙览得8篇。张浚,文集、奏议均已亡佚,仅存《中兴备览》3卷,含奏议41篇。民国间四川绵竹辑有《张魏公集》10卷,疏劣特甚,收文寥寥,殊无足取。《全宋文》重辑,得遗文351篇,编为17卷。岳飞遗文,其孙岳珂编入《金佗粹编》卷10—19,共10卷,题为《经进鄂王家集》,有文152篇。此为最早、最权威的岳飞文集。後人所编岳飞文集有很多种,然反不取《金佗粹编》,疏漏可知。《全宋文》重予辑录,于《金佗粹编》外又得佚文52篇,总204篇,分为8卷。洪迈,其原集未见著录,今存抄本《洪文敏公文集》系清人辑佚而成,收文105篇,遗漏甚多,误收重收也不少。《全宋文》重辑得220篇,编为10卷。白玉蟾,《道藏》中有《上清》、《玉隆》、《武夷》三个小集,收文48篇,後世辑有文集多种,均不全。《全宋文》重加搜集,得文144篇,编为12卷。
有了这7000多篇集外文的辑佚,以後要整理宋人别集,就省事得多了,只要把《全宋文》与《全宋诗》、《全宋词》三书中同一作家的作品合在一起,就可以得到这个作家迄今最完整的集子。近几年四川大学古籍所正是凭借了《全宋文》的辑佚成果,整理出了《范仲淹全集》、《黄庭坚全集》、《张栻全集》、《朱熹集》。
三、无集作者之文的辑佚
别集的收罗和集外文的辑佚还不是《全宋文》收集宋文工作中最困难的事,因为有集子传到今天的宋代作家毕竟还不到400人,收集他们的集子和集外文目标比较明确,范围相对集中;而其馀有文章传世,但文集已经失传或本无文集的作者要多得多,而且事先很难知道哪些人有文传世,什么地方有他们的文章,只能根据我们有限的文史知识,划定大范围,采取大网捞鱼、沙里淘金的方式去进行普查。为此,从1985年到1986年,川大古籍所全体人员倾巢出动,到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科学院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四川省图书馆、川大图书馆等全国主要图书馆查找别集以外的宋文,在极艰苦的条件下,用了两年多时间进行登记、复印、手抄。以後又陆续进行了多次补查。总计查阅的文献近万种,至今有案可查者即有收入《中国丛书综录》中的图书约4000种,单刻本的一般图书1600余种,地方志2000余种,佛藏之书数百种,还有碑刻拓片千余种。登记的宋文(未去重复)达数十万篇。这是任何个人的力量所无法做到的。
正是这种广泛的普查为《全宋文》的辑佚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经过整理,除了收得上述的集外佚文7000多篇而外,有文无集的作者收入《全宋文》者达到8792人,占全书所收作者总 数9176人的95.8%;文55903篇,占全书收文总数178292篇的31%。若加上集外佚文7768篇,则《全宋文》收得的佚文达63671篇,占到全书收文总数的35.7%,即三分之一以上。其中有156位作者所收佚文在2卷以上,佚文最多的黄震达到32卷。
上表当中有不少名人,佚文也不少,如黄震、富弼、范镇、李清臣、虞允文、张商英、陈瓘、李焘等,大可编出新的集子,其规模并不亚于现有的很多别集,从而为现存宋人别集增添新的品种。
这6万多篇佚文的收集比之别集的收集更为艰难,因而也就显得更为可贵。其中有很多重要的资料,如赵普的《皇朝龙飞记》以当事人记录了赵匡胤黄袍加身的过程,是宋朝开国史的第一手材料。
由于有了广泛的普查,《全宋文》不但收集了大量的佚文,而且掌握了很多文章的不同出处。书中所收的每篇文章除了注明底本之外,凡该文又见于他书者,均以“又见”的方式列出。这一点对读者和学者非常有用,有利于校勘文字,追索源流,鉴别真伪,作进一步的比较研究。这也是《全宋文》胜于《全唐文》的一个方面。
四、“全”的学术价值
上面的统计数字说明,《全宋文》没有辜负它的这个“全”字。绝对的全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说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七、八,已经接近于“全”。而这个“全”字正是它的价值所在。因为“全”,读者可以比较方便地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学者可以比较方便地利用它做很多事,进行学术研究。下面我们举一些例子。
例如皇帝的诏令,代表了当时最高统治者所执行的政策,关系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对历史发展的进程有着深刻影响,其对于历史研究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南宋人曾编过一部《宋大诏令集》,收入了北宋诏令3000余篇,成为研究宋史的重要文献。而《全宋文》所收的各类诏令达到4万余篇,为《宋大诏令集》的十余倍。《宋史》本纪中提到的诸帝诏令,几乎在《全宋文》中都可找到其原文。这对研究宋史,是一笔宝贵财富,可以编出一部上千万字的新的《宋大诏令集》。
《全宋文》收了近5000篇墓志铭、神道碑之类的碑志之文。这类文章虽然往往掺杂了一些“谀墓”的成分,但它毕竟是记录宋人生平的原始材料,可以给研究者提供很多重要信息。笔者前几年写了两篇论文,一篇是《唐末北人入蜀与四川文化的发展》,一篇是《固始迁闽考》,都主要是使用了《全宋文》所收墓志中的资料。笔者认为,这当中还大有文章可做。此外,《全宋文》还收了700多篇传记、行状,利用这些大量的传记和碑志,可以编一部《宋人碑传集》。
这些年各地都在编纂新地方志,《全宋文》大大地有助于收集各地区的历史文献和研究各地区的历史。过去傅增湘先生编了一部《宋代蜀文辑存》,花了很大的功夫,收入蜀人(包括今重庆地区)人之文2540篇。而《全宋文》所收蜀人达到600余人。收文篇数虽未曾统计,但以第113册为例,此册收入蜀人7人,其中1人为《宋代蜀文辑存》失收;其余6人,《宋代蜀文辑存》收文35篇,而《全宋文》收文达69篇,几乎多了1倍。《宋代蜀文辑存》不仅大量漏收,而且误收及文字讹误、阙漏的地方很多,《全宋文》都一一作了补正,因此更为完备、准确。现在要新编一部《宋代蜀文辑存》就非常容易了。
文学史研究者有了《全宋文》,收集资料也省事得多。例如四六文,陈寅恪先生曾说:“就吾国数千年文学史言之,骈俪之文以六朝及赵宋一代为最佳。”[⑨]《全宋文》所收四六文,仅启、笺、表三种文体即达2万篇,这就为研究四六文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再如赋,清代所编《历代赋汇》过去被认为收辑历代之赋最全,其中共收宋人赋576篇;但《全宋文》所收宋赋达1056篇,几乎为《历代赋汇》的2倍。
以上仅仅是举几个例子,其实《全宋文》所收文,就其内容而言,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学术、科技、社会风俗、地理等等领域,几乎无所不包,社会科学、自然科学诸多学科的研究者都可以从中获取有用的资料。
当然,《全宋文》还有很多缺陷,有待于补充和修正,而且它的任务也只是提供资料和线索,并不能代替研究者的专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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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是笔者用电脑根据篇目排版符号统计的数字,这个数字并非十分精确。主要是一个大题下含文若干篇者,若有小标题,则电脑无论大小题均分别计为1篇;而对如《策题三首》之类包含数篇而未有小标题之文,则只计为一篇。这就造成有的多计了,有的又少计了。但两相抵消,所得的总数与实际篇数也不会相差很远。
[②] 参见刘琳、沈治宏编《现存宋人著述总录》(巴蜀书社1995年版)。凡奏议集、赋集、四六集均算作别集。又,宋末入元被视为宋人、《全宋文》未收者皆不计入。
[③] 此数字仅指《苏文忠公全集》所收之文,未包括苏集之其他版本。
[④] 以下加*号者为全书重辑,集内文未数,均作为集外佚文统计。
[⑤] 葛洪的文集现残存10卷,其收文情况不详,《全宋文》未收得集内文,仅于他书中得遗文6篇,今作为集外文统计。详见后文说明。
[⑥] 吴必大有《岁寒三友除授集》、《无肠公子除授集》各一卷,《全宋文》失收,而仅收集外文3篇,说明见后。
[⑦] 见林希逸《鬳斋续集》卷13《跋方持叟岁寒三友制诰》。
[⑧] 陈瓘之佚文共121篇,原分为8卷,后因《全宋文》卷次调整,圧为4大卷。
[⑨]《寒柳堂集》:《论再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