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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宋文》----胡氏相关文选    胡志盛整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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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0 发表于: 2013-12-18
【1 8 9】全宋文    卷四一七六   胡    寅(二四)  
跋劉殿院帖
自新法禍民,天下塗炭,獨謀殺人者蒙首免之惠,至於令人習知夫按問欲舉之便也,其不忌之寖酷矣。方王氏秉國之時,闔辟雷風,動搖山嶽,抗議而變之固難。睹禍敗之後,追賞盡言,而於弊法則未之有改,豈特首免一事而已哉!此公卿大夫之恥也。寄語公嗣孫,骎骎萬世用。尚克勉之。《斐然集》卷二八。

跋唐質肅公詩卷
質肅公父子以忠直為宋名臣,天下知之,不待赞譽也。尝聞道鄉鄒公語先君子曰:「子方送行詩,惟王介甫為最。獨記其一聯雲:『薄俗易高名已重,壯圖難就學須強。』謂不止於歎詠而已。」二公名節始終俱美,而介甫當權,麵斥質肅公,使發憤而薨。竄逐諫院,使流落至死。介甫之學非不強也,其行事乃爾,果孔、孟之學耶?今《臨川集》中此詩不存。然言不可以人廢,故書以附詩刻之末。抑以見公於語言者未必能踐,而重厚簡默之人,其所立必有大過人者。如質肅公父子,是可師也。《斐然集》卷二八。

跋陳諫議書杜少陵哀江頭詩
諫議陳公所書,公外親臨江蕭君建功得而藏之,雲公之絕筆也。公學行文章皆居第一流,而尤顯白聳動於天下後世者,則以知蔡京奸慝禍國於未用之前也。此書信其絕筆,是乃憂思至痛之情。言不見用,身且竄逐,視國家將危而無可奈何。後之覽者,猶欲慟哭流涕,而况其身親之者乎!嗚呼!悲夫!《斐然集》卷二八。

跋畢文簡與寇忠愍帖
古者人君將有事於四方,必使知者慮,義者行,仁者守。澶洲之功,用此道也。夫應事於倉卒者,其難有甚於耳聞目見、切身經慮之熟也。文簡諸公文昭武烈,乃當晏粲右文之旦,伏觀此帖,詞平意和,不見淩遽。非有大過人者,必不能成天下之大事也。遐想其人,願為之執鞭而不可得。《斐然集》卷二八。

題畢西台墓誌後
西台公與師垣恭氏為布衣交,有同年之好。蔡既擅國,亟欲引公助己,公謝絕之,遂坐黨入籍。後又數寄聲通殷勤,公終不荅。以此坎壈,竟不得試。彼富貴熏天,忽與草木俱腐,而公德名義爵,皭然不緇。得喪榮辱,果安在哉?予晚生不及識,然高山仰止,心誠好之。與其子季我遊,獲見銘文,伏讀三歎,因書其後。《斐然集》卷二八。又见《永乐大典》卷二〇二〇五

跋楊龜山、李丞相送鄧成材詩卷
君臣之義與節義之辨,在今日尤所當謹者。成材為盱江幕,金人檄至,守以城降,成材爭之不可,乃棄官歸。成材為小官,所守已若是。是宜先覺名臣深嗟而重賞之,行且為世用矣,願卒此誌。昔在仁祖時,朝臣送唐子方詩,皆譽其直諫之美。王介甫詩獨曰:「薄俗易高名已重,壯圖難就學須強。」識者以為得古人相勸勉之意。予於成材亦雲。《斐然集》卷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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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1 发表于: 2013-12-18
  
跋胡待製詠古詩
前事之不忘,後世之師也。古人求多聞,將以建事;貴多識所以畜德。至聖賢猶不敢不勉。而後世之士有寸長片善,則裕然若不啻足矣。以儒士為無用,以古學為迂僻,非史洪肇之倫,則原伯魯之流,反理冥行,身世兩敗。吁可憫矣!宗兄汝明有誌當世,不以材能自高,又尚論古之人形於詠歌。觀其所否,可以知其所不為。味其所與,可以見其所景行。非特評史,蓋言誌也。如不用則已,用則吾知其無率意而行,揚己矜众之事。於昔人建立,必有所到矣。三复欽仰,題其卷末。《斐然集》卷二八。又见《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一


【1 8 9】全宋文    卷四一七六   胡    寅(二四)
跋李尚書、路樞密送張元裕主簿序
某識德餘十有六年,每見之,口道古今,而未聞其論醫。觀李尚書、路樞密所与序跋,則知德餘兼通神農、岐、扁之術,而有家學,蓋恥以藝名耳。某曰,醫已人病,救人死,君子之心無足恥者。向使德餘既富且貴,而殃民害物,其可恥豈不甚乎!今仕而不偶,曷若已人病,救人死。如君平賣卜,稍可藥饑而止,斯亦賢於受祿居位,而為人病者遠矣。德餘試思鄙言。《斐然集》卷二八。

跋葉君論語解
學者得一官,皇皇於進取若不及。忽焉老死,莫知自憐,滔滔皆是也。超然年將六十,方且從事於童習之書,忘其饑寒之困,可不謂賢乎!著書既難,釋聖人之言尤非易。要當多求博取以會,至當驗之於心,體之於身,則考諸前言往行而不謬矣。斯道也,有誌者歿身而後已。超然其懋哉!《斐然集》卷二八。又见《经义考》卷二一六

跋石洞霄傳
死生之際,為異學者名之曰一大事。至於刳心沒齒而不能辨。而石虛一蹈履白刃,有守無惴,夫豈一日所能哉?觀其被召不留,得官不居,見林生而不屈,對人主之間而不諂,其胸中蓋有過人者。得非讀《南華》之書而深造者耶!使其早得所從,知孔、孟之正,其所成就,又豈止此哉!《斐然集》卷二八。

跋罗长卿所藏兰亭帖
    《兰亭集》或以方金谷叙,右军甚喜,此殊不可晓。郗嘉喜人以己比符坚,殆同此病。陈公廙居洛为禊饮,与客酬唱,无愧山隐之叙者,谓礼义无疏旷之比,道艺当笔札之工,诚不愧矣。余观逸少、安石迈往不屑之韻,岂但笔札之工,公廙自云无愧,盖王谢之细耶? 韩安国不能赋,罚酒三斗,子敬诗不成,亦饮三觥,议者以是少之。琱蟲生遂有矜色,彼岂谓一诗一赋,足以尽豪杰之士哉! 《兰亭考》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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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2 发表于: 2013-12-20
【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七   胡    寅(二五)  
無逸傳
臣頃任記注,立侍經幄,竊觀陛下親禦翰墨,書周公《無逸》一篇,置之座隅。聖心憂勤圖治,濡毫灑牘,不忘警戒。臣退而取《無逸》篇誦讀研究,至再至三。雖聖言宏深,未易窺測。譬如涉海,或得涯涘。不俟揆度,辄以淺陋之學分章训釋。古今相去已數千年,至於人心未尝有異。臣所以本原古訓,貫以時事,談經尚論,而無益於今,則腐儒而已。恭惟陛下聖學緝熙,高出一世,如臣等輩,何能仰望清光。草芥賤微,求裕覆載,熒爝之照,呈輝大明。僭易伏誅,誠無所逭。一言有補,臣不虛生。臣無任納忠隕越之至。謹上。

周公作《無逸》
臣竊原人之常情,好安逸,惡勤勞,故雖聖賢,必以勤勞自勉,而以安逸為戒。自昔帝王勤則治而興,逸則亂而亡。人臣之忠愛其君,聞勸其勤者有矣,未有勸其逸者也。是故罔遊於逸,益所以戒舜也。克勤於邦,舜所以稱禹也。無教逸欲,皋陶所陳之謨也。思日孜孜,大禹自勉之誌也。無時豫怠,伊尹訓太甲也。不惟逸豫,傅說告高宗也。罔或不勤,太保所以作《旅獒》也。不懈於位,召公所以賦《泂酌》也。有众率怠,成湯所以黜夏之命也。荒腆自息,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周公之意,何以異於此哉?創業之君,起於艱難,生於憂患,不敢自逸,乃其常也。如周成王,中人之性耳,承祖宗之後,無險阻之尝。居於鎬京,則不知大會孟津之勞也。左右虎賁,則不知秉旄仗鉞之勩也。聽小人之流言,則不知亂臣十人,同心同德之美也。周公之所深憂,莫加於此矣,故作《無逸》之篇以警其心。成王誠信而力行之,卒為賢君,至於刑措不用,兵革不試,所謂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周公之有功於王大矣。宜後世明君以為永鉴也。

《無逸》: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
臣謂嗚呼者,歎美之言也。君子者,聖賢之通稱也。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皆謹於禮,孔子稱之曰:「此六君子者」,則聖人亦可謂之君子也。南宮適尚德而不尚力,孔子稱之曰:「君子哉若人」,則賢人亦可謂之君子也。所者,猶居處也。君子之安處其身者,惟無逸乎!無逸,疑於勞動而不安。然身修而治立,乃所以為甚安也。好逸疑於閑暇而無憂。然德毀而亂萌,乃所以為甚憂也。故無逸者,圖逸之本也。

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
臣聞舜自耕稼以至為帝,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文、武之功起於後稷。蓋生人之功,無大於稼穡;四民之勞,莫勤於農夫。古之聖帝明王皆以此為最重之事。有國家者大則祭祀賓客,小則匪頒好用,常則百官有司,變則軍旅饋餉。不從天降,不從地出,一本於農而已。雪霜之辰,為來歲之計,則皸瘃而寒耕。炎歊之侯,為收成之慮,則暴炙而暑耕。其播種也,假貸於人,以為之本而不敢飽也;其收成也,倍稱輸息,以償其負,而不敢有也。豪強者兼並之,有司者重斂之,而又有螟蝗水旱之變,桴鼓盜賊之虞,徭役、屯戍之煩,异端遊手之食,不可勝計,豈恃耕者一夫,而食者百人也。其艱難如此。為民父母者必盡知之,則思有以厚其生,節其力,平其稅斂,去其蟊賊,慎擇為其上者,以拊綏之,使皆安於田里,樂於耕稼。不至於棄襏襫,掉耒耜,竄身於軍伍、僧道、工商之中,或詭名影占以規免賦役,或出離鄉井以荒閑土地,反為良農之害也。然後邦本牢固,民心不搖,財用有餘,兵師足食、而人君可以安逸而無憂。蓋能知稼穡之艱難,則知小人依恃之所在也。農之依田,猶魚之依水、木之依土。魚無水則死矣,木無土則枯矣,人主之依農亦猶此耳。

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臣聞:“相,視也。小人之家,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穡,既致溫厚。其子享已成之產,謂固然也,華衣美食,輕費妄用,一無所愛,豈知父母積累之勤哉!惟逸而已矣!其甚者,則又戲諺誕言,以侮慢其父母,曰:「古老之人,窮窶寒陋,何所聞知乎」?昔南宋高祖起自孤貧,既得天下,命以微時所用農器藏之,以示子孫。至太祖見之,乃有慙色。逸﹑諺﹑誕﹑侮之流也。至於今閭巷不令之子弟,毀其先業者皆如此,是何異於言昔之人無闻知也哉!以里巷不令之人觀之,豈所以戒人君。以南宋太祖之事視之,使成王無周公,其不至於誕侮者,幾希矣!是故古之忠其君者過為之防,先事而戒,言所不當言,以為之譬喻,大槩如此。若其不然,則謂周公誕侮成王,亦何不可之有?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
臣謂周公恐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無逸而享年者以明之。中宗即大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怪,桑穀二木,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天,著不恭之罰。太戊恐懼,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過自新。遂能弭災變,致太平。故《書》曰:「在太戊時,格於上帝。」此嚴恭寅畏天命之实也。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源濁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沒世不可得矣。或曰:「萬民之众,好惡不齊,愚智不一,人君以一身而欲化之,不亦難乎?」臣曰:人之性善,雖千萬人猶一人也。人君據可為之地,有可行之勢。好正直,則下以諂諛為戒矣;好誠慤,則下以欺詐為懼矣。其化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也。人之常情,約以法度之事則以為厲己;格以法度之言則以為謗己。日行一善言,月布一善令,見百姓之不從也,則曰民頑難化而不自責,其躬率之未孚者,人君之通患也。非灼然獨見自度之方,必無治民之效矣。太戊能自度,猶來敢以為足也。又复祗肅祗懼,不敢荒怠安寧,然後可以終自度治民之道,其檢身如此。嗚呼美哉!上而奉天則嚴恭寅畏,下而治民則自度祗懼,不敢荒寧,其心必不放縱,其身必不怠惰,何暇為淫佚敗度之事乎!其享國久長,降年有永,乃其必至之理也。臣聞天人相去不知幾千萬裏之遠。人能動天,世多疑之。然古之聖人記消異之途,不可誣也。大雷電以風,偃禾拔木,成王畏之,不信讒言,親逆周公而風不為災。旱既太甚,宣王畏之,側身修行,欲銷去之,而旱不為虐。此《詩》、《書》之格言也。魯隱公八年三月,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隱公不戒而兆鍾巫之難。晉惠公時,沙鹿崩。惠公不戒而有韓原之獲。魯成公十六年,雨木冰。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執,此孔子之明訓也。蓋通天下一氣耳,大而為天地,細而為昆蟲,明而為日月,幽而為鬼神,皆囿乎一氣,而人則氣之最秀者也。殺一孝婦,何與於陰陽,而天為之旱。烹一虐吏,何與於陰陽,而天為之雨。必深考其故,則知天不可忽,而古人應天以實不以文之說明矣。以實者,誠心畏懼,改過從善也。以文者,徒以言語,而心不存焉。心不存則其氣不專,故無感應之驗。誠心畏懼,則其氣與天地合,與神明通,未有不應者也。孝慈皇帝始生之年,日食四月旦。寧德皇後始立之月,月有食之既。其禍為如何?崇宁二年彗星出,其長竟天。宣和元年,一日無故,大水至京城。皆大變異,不聞消弭之方,其禍為如何?靖康元年八月,有星孛於東北,芒怒赫然,其行甚速,見者震懼。獨耿南仲以為敵國將滅之象,使孝慈不戒,其禍為如何?天不可誣也。頃在維揚,秋蝗如雨,春雷而雪,廷臣不以告,而敵騎飲江。及次錢塘,白虹貫日、中有黑子,廷臣不以告,而周廬倡亂。及次建康,夏寒木落,九月日蝕,廷臣不以告,而六飛泛海。以成王、宣王之所為攷焉,陛下當時有消弭之道,决不至此矣。至紹興二年八月,奸臣擅朝,斥逐賢士,上幹天象,有星孛焉。攷其日辰,乃在譴逐黨魁之後。一時群小自以能欺惑宸聽,矯誣上天,以為除旧布新之象,顯然載於赦令,謂得誌矣。是年十二月八日,行在大火,三省、六曹、憲台、諫院一切煨燼。冬雷木冰、地震海溢,積陰四十餘日之異,雜然并見。其時朋黨已盡逐,則災祥决不為黨人而見也。乃去年九月,賊豫稱兵,徑欲犯蹕,人理所無,天下之大變也。然後知星火雷震之類,天所以告耳。上賴陛下肅將天威,聲罪致討,明君臣之義,以扶三綱,戎輅親行,師旅用命,逐却敵人。不然,其禍可勝言耶!以往時天變如彼,廷臣為退避之計,終不足以禳之。以比年天變如此,陛下決進戰之謀,轉災為福,易於反掌。則天人之際,其果相遠乎!臣於此有私憂過計者,自十二月二十六、七日,敵騎將退,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三元之始,太陽虧光,不盡如钩,幾於暝晦。敵已折北,此象何為而見耶?其時雖下詔音,共圖應天之實,而未見施為之事,民心不信。蓋陛下避殿減膳,大臣上章待罪,亦故事之文也,且不聞舉行,又况其他乎?乃仲春之月,雷電震耀,繼以雨雹,連日大雪,甲拆盡摧。季春已來,及此仲夏,常陰多雨,氣候正寒,皆陽微陰盛,小人道長,敵國憑陵之象。無遠慮不知愛君者,以為日食乃豫賊敗走之應也。寒雨乃三吳梅潤之常也。此言不息,使陛下遇災而懼之意,不及於太戊畏天之實,臣竊憂之。臣聞日月星辰雖度數有常,雷電雨雪,雖陰陽為沴,然休咎著應,則皆人為感之也。既因感而致,亦可感而弭。上天可畏,不可不畏,此古先帝王所以兢兢業業。而陛下睿哲,尤當加意而圖之,以祈天永命者也。

其在高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
臣聞先儒言,高宗之父曰小乙,使高宗久居民間,與小人出入同事,以知稼穡艱難,故曰「舊勞於外。爰暨小人」,暨,及也。孔手曰:「小人哉,樊須也!」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蓋田野細民耳,非姦邪庸佞憸小之人也。作,起也。起而即位。遭喪宅憂,幽默三年,未有命戒,天下莫不虛心傾耳以聽之。及其免喪,猶弗言也。群臣請焉,曰:「不言,則臣下無所稟令矣。」高宗於是作書誥四方,舉傅說於版築之間,用以為相。此言一出,天下信之。喜其得賢臣,置左右,興時雍之治也。得賢而任之,疑可以自暇自逸,猶且不敢荒寧,而勤於蒞政。故傳說告之曰:「知之非艱,行之維艱。」高宗曰:「爾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其後。」雖有飛雉升鼎之異,高宗用祖乙之戒,正厥事以應之。嘉靖殷邦,小大無怨,降年有永,享國久長。非不忘艱難,戒於逸豫,何以致此哉?夫小人無怨,人君之盛德也,而非可違道以幹之。考傅說告高宗之言曰:「惟衣裳在笥。」又曰:「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惡德。」則官爵車服,豈可輕以與人而求其悅哉!若奪私昵之官以與能,取惡德之爵以與賢,私昵惡德之人,獨無怨乎?而高宗乃能行之,蓋惜名器,慎賞賜,與所當與,天下悅之。不與所不當與,彼自其分當然,又何怨之敢興哉?嘉靖之要無過此矣。苟為不然,則人思苟得,廢法毀令,紛然求於分外,以幹其上,與此則彼怨,與彼則此怨,不嘉而惡,不靖而競,雖區區不自暇逸,亦無益於治矣。

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臣聞祖甲即湯孫太甲也。夫與細民同處,可以知艱難耳,非天質甚賢,未有不淪於汙下之習者。太甲之質,中人而已。不義惟王,為小人所化也。伊尹放之於桐宮三年,自怨自艾,复歸於亳。起而即位,其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而小人之情狀則盡知之矣。伊尹訓之曰:「無時豫怠。」太甲聽之,是以能保惠庶民,不敢侮鰥寡,民安樂之,天眷顧之,而降年有永,享國久長也。夫鰥寡之人众所易陵也。惟聖人加意焉。故帝堯則不虐無告,武王則不虐煢獨,成湯則子惠困窮,文王則改先四者。蓋天道至大,未尝擇物而覆之。代天理物,不當使匹夫匹婦不被其澤,又况众所易陵之人乎!苟惟保形勢,畏高明,貧者日貧,富者日富,使強陵弱,众暴寡,智詐愚,勇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人心怨咨,幹動和氣,水旱盜賊由是而作,則大亂之道矣。此古人之言,非臣之言也。

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躭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臣尝觀民庶之家,其辛勤創業者,大率皆黃發鮐背,既壽且康。至其子孫一傳再傳之後,膚革柔脆,疾病易入,嗜欲放恣,年命不永。豈天使之然哉?逸與不逸之所致耳。况於人君乎!晉悼公、漢昭帝皆明君也,其即位之日尚幼,耳目口體之奉早矣,亦無能壽考。况於求為逸樂之主乎?或謂漢世宗、唐明皇放情恣欲,而享年甚久,則周公之言有時而不可信也。臣曰:冶葛酖酒,人食之必死!而魏武帝、唐太宗不死,豈可遂以冶葛酖酒為可食哉?苦漢世宗、唐明皇,蓋千萬人而一遇耳。以其偶然,乃欲以不貲之身而試之,非愚則狂而已矣。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五福,一曰壽。古之聖人無不壽者,臣子之願乎君父,莫加於此矣。而周公獨以無逸為致壽之法者,蓋人君伐生殘形之事有五:曰酒,曰色,曰音,曰遊觀,曰田獵。此五者,皆生於逸。逸則不知戒懼,無所用其心,於五者必有一惑焉。惑則心移誌易,氣耗而形敝,不得盡其天年必矣。後世人主目視極色,耳聽極聲,口嗜極味,撞鍾美女,酒池肉林,日力不足,繼之以夜,方且溺方士之說,鏖金化丹,以祈不死。秦、漢之君行之莫效,有唐以藥而沒者三帝,其亦不講無逸之過歟!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臣聞王季,文王之父也。太王,王季之父也。周公言非持商之三宗為能無逸,我之父祖莫不然。克勤於德,世世相承,此周之所以興隆而無替也。抑有遏止之意。人所以肆行而無所畏者,不能自抑也。遏其妄情,止其私慾,惟義理是從,則必畏天命,必畏祖宗,必畏師保,必畏諫諍,必畏謗讟,必畏禍亂。凡可以致治者,無不慕也,凡可以致亂者,無不畏也,此非他人所能與,由我而已矣。故曰「克自抑畏」,言其心自為之,不由乎人也。然畏一也,而有當畏,有不當畏者。如前所陳,當畏者也,雖聖人不敢不畏。若夫逆理之臣子,反道之仇敵,則當修明政刑,以禳却之。如舜征有苗,周征三監,高宗伐鬼方,宣王伐玀狁,亦何所畏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臣謂文王大聖人也,不以美衣服為心,其心在於安民重農事耳。組麗文繡之飾,人心所同欲,兒女子之所尚。士誌於道而恥惡衣,猶不足與議,况為天下國家而好潔其衣服,必無遠大之慮矣。古人發《蜉蝣》之刺,為是故也。康功者,安民之功也。田功者,重農事也。

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
臣謂徽柔懿恭者,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猶《書》稱文武曰「聰明齊聖」,《語》稱夫子曰「溫良恭儉讓」之類也。人君執剛行建,威如雷霆,故以徽柔為難。尊無與比,天下奉之,故以懿恭為難。徽也,懿也,皆美也。美於和柔,非強柔也。美於謙恭,非強恭也。其德氣粹美如此,若慈父母焉,所以能懷保小民,惠鮮鰥寡也。鮮,乏少者也。鰥,無妻者也。寡,無夫者也。文王所施惠賜予者,乃乏少匹夫匹婦之類,非補有餘,損不足也。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虧盈而益謙。君之道當抑兼並,扶貧弱,裒多而益寡。文王所為與天合德,而不以私情好惡為予奪也。昔者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孔手之言,豈恃為子華發哉?蓋聖人用財之政,莫不如此。是故高爵厚祿之人,而又分之以貨寶,惟恐不足,陪之以土壤,莫知紀極,則繼富矣。而匹夫匹婦至於饑寒凍餒而莫之恤者,必不能周其急也。此伯者之所不為,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

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鹹和萬民。
臣謂人過時而不食,則饑寒之患立至。文王獨何所急,而自朝至於日中昃,猶不暇食哉?蓋其心以天下為一家,以百姓為一體。言有不便於民,事有不益於治者,切心思慮而改行之,以民情和悅無有怨怒為事,誠有時而不暇食耳。非虛言也。禹曰:「啟呱呱而泣,予弗子。」伊尹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孟子曰:「周公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孔子曰:「吾尝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大聖人憂世猶若是,况不及聖人者,當如何哉?雖然,勤有二道,於所當勤而勤之,則事立而功倍。於所不當勤而勤之,徒敝精神,勞體膚而無益也。秦始皇衡石程書,隋文帝衛士傳餐,非不勤矣,而其治亂比之文王,如天壤之相絕,蓋徒勤而已矣。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蓋譏其勤勞於事而不知為政也。政與事相似而不同,人君能識政事之異,親政而不親事,則知所勤矣。

文王不敢盤於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臣謂惟正之供者,賦稅之常也。所入有定數,則所用有定式。一或妄費,必將不給,而加賦橫斂之政出矣。遊田者,一時之逸樂也。以一時之逸樂,使斯民困於供億,文王不忍也。惟其不忍,是以不敢盤於遊田,其自克如此。嗚呼!文王之德至矣哉!

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
臣聞文王年四十七,賜斧鉞,得專征伐,為西方諸侯之長。雖身不有天下,而後世推原得天下之始,則自為西伯時,實受天命矣。文王享壽九十有七年,享國五十年,而曰「受命推中身」者,先儒謂舉全數也。四十七年之前為諸侯,四十七年之後為方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其權重矣,其勢崇矣,其富貴將極矣,而文王自奉未尝加於昔日。不侈衣服,不遑暇食,不盤遊田,以伐其生,蕩其誌,克綏期頤之壽。非德勝其氣,性化其欲,不為權勢富貴所變,何以至此!此文王之所以聖歟!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於觀於逸、於遊於田,以萬民惟正之供。
臣謂嗣王者,指成王也。則者,法也。淫者,過也。文王於觀、逸、遊、田,不敢有所過為。成王者當法其不過於觀、逸、遊、田也。何謂觀?如魯隱公觀魚於棠,莊公觀社於齊,齊景公觀於轉附朝舞之類。臧孫所謂不軌不物,曹劌所謂後嗣何觀,而晏子所謂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則觀之過也。何謂逸?如魯文公三不會同而怠於邦交,四不視朔而怠於布政,作主稽緩而怠於練祭,太室屋壞而怠於宗廟,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而怠於憂旱,魯國失政自文公始,則逸之遇也。何謂遊?如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秦始皇、隋煬帝作離宮別館,不知其數千乘萬騎,極意巡行,百姓嗟怨,以亡其國,則遊之過也。何謂田?如夏太康畋於有洛之表,十旬不返,為羿所奪。羿又不監,冒於原獸,忘其國恤,而思其麀牡,為浞所殺。漢武帝微行出獵,夜過柏穀,渴而求漿,為主人所辱。則田之過也。故於觀於逸、於遊於田,則必輕費妄用,萬民正供之常賦不足以給之,而重斂於民,民力窮困,弱者死溝壑,壯者為盜賊,莫與守其國家,而欲與之偕亡矣。其初特欲為快樂耳,其終至此。此聖人所以長慮却顧,而戒之於其漸也。

無皇曰:今日躭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
臣謂無皇者,不敢自暇也。不敢自暇,曰:姑為今日之樂,後日不為也。今日為之,心必好焉,安能忘之。後日欲不為,得乎?若曰姑為今日之樂耳,則是逸意已萌,民心不從,天意不順,下得罪於民,上得罪於天,如此之人,大有過咎也。若,順也。丕,大也。民以力事其上,艱難孰甚焉。而我以躭樂臨之,彼肯服乎?杜牧之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非民攸訓之謂也」。天行健,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凡物之健者,無以加之。故君子自強不息,上法乎天,畏天之威,憲天聰明,庶乎其能則之也。苟躭樂暇逸,弗克若天,天其眷顧乎?《書》曰:「紂自息乃逸,天罔愛於殷。」非天攸若之謂也。天所不順,民所不從,人君之過咎,無大於此矣。凡此皆以情慾自恕,謂一日躭樂,不足為害者也。人情猶水耳,堤防謹固,則水不得泄;一有蟻穴之漏,則千丈之堤,百尺之防,亦將潰矣。禮法嚴備,則情不得放。一有自恕之意,則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亦將廢矣。故臣竊謂無逸之君,未有不謹於禮者。能克己复禮,逸何從生乎?

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德哉!
臣謂紂之無道,後世言惡者必稽焉。周公方稱文王之聖,又及商紂之惡,無乃不類乎?蓋人心無常也,操之則存,舍之則亡,罔念則狂,克念則聖。使成王聽周公之訓,則有及於文王之理。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訓,則有同於商紂之道。蓋中入之性,可上可下,惟有誌之君乃能自克焉耳。齊小白用管仲,則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用豎刁、易牙則身死在殯,四邻謀動其國家。唐明皇用姚崇、宋璟,則海內晏然,幾致刑措;用李林甫、楊國忠,則失國播遷,出鹹陽四十裏而無食。是故明主兢兢憂畏,必近君子,必遠小人,不諱亂亡,不惡逆耳。雖比己為丹朱,如禹之於舜,方己以商紂,如周公之於成王,亦所樂聞而喜聽,銘心而永戒。是以不至於亂亡,而能保其安逸也。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誥,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
臣謂古之人者,周公稱往昔聖賢君臣也。胥者,相也。相誥訓以事,而相啟迪;相保惠以德,而相安和;相教誨以道,而相成就。君有過舉,臣則正之而無隱。臣有未盡,君則求之而不蔽。各務展盡,不事形跡,讒言不入,譖愬不行,上下交而誌意通,物理明而人情達,小民所以不敢相與譸張為幻,以誑惑其上也。譸張,誑也。幻,惑也。凡奸儉之人慾誑惑其上者,必因其所好惡之偏而入其說,貪則誘之以貨財,怯則導之以畏懦,是非不明,則變亂邪正以遂其私,賞罰不當則誣罔功罪以壞其政。自旁人觀之,猶幻師施迷人之術,顛倒反易,亂其耳目。被幻者初不自覺,乃以為誠然,是可歎也。憸奸之人多矣,周公欲成王不為所惑,則莫如受忠良之訓告,求吉土之保惠,師賢哲之教誨,奸儉遠屏,誑惑何因而至哉!

此厥不聽,人乃训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
臣謂正刑者,正法也。《詩》稱文王曰:「刑於寡妻。」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長,是以為之律度,陳之藝極,引之表儀,告之訓典,以遺後嗣,保其國家,所謂正法也。後嗣之賢者,則監於成憲,後臣之賢者,則謹守前規,天下所以治安,民心所以不怨,謗言所以不作也。至其子孫,不知前人之艱難,不知小人之依恃,不聽訓誥、保惠、教誨之言,於是奸儉之人因其所好而訓之,曰:先王之法何必固守而不變也。時既不同,事與時並,有損有益,同歸於治而已」。世主甘心而不察,於是先王正法,自大至小,無不更改,違道咈民,苟便一切之欲,天下騷動,民不得安,怨讟並興,入於大亂而莫可救止矣。原其所以,皆出於人主自聖,輕忽其臣,不求忠良以胥訓誥,不求吉德以胥保惠;不求賢哲以胥教誨,而奸儉之人譸張為幻故耳。往在熙寧,欲大有為,王安石譸張新法之說而為幻。往在崇觀,欲承考誌,蔡京譸張紹述之說而為幻。往在宣和,欲文致太平,王黼譸張享上之說而為幻。往在靖康,欲好邊疆,耿南仲譸張講和之說而為幻。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馴致禍釁,塗炭生民,家國兩亡,豈不痛哉!方奸儉在位之時,與其徒黨唱和響應,欺罔其君,以竊富貴。而誌士仁人觀之於隱微側陋之中,與世俗幻師以術誑惑迷人而取其金錢,見笑於旁觀者,無以異也。前車已覆,後車當戒,臣敢因是有獻焉,臣聞天下有至正之理,自有天地生人以來,至於今日,不可改者,存之則為正心,行之則為正道,言之則為正論,盡之則為正人。先王用是建立注措,而謂之正法也。何謂正,天尊地卑,君臣之義,不可易也。比年以來,縉紳大夫忘君臣之義,譸張為幻者,又有甚焉,尤可駭懼。邦昌僭君,入尸天位,天下大變也,從之者則譸張為幻,謂能存宗廟,活百姓矣。苗、劉握兵,謀為篡逆,天下大變也,助之者則譸張為幻,請錄用其黨,使言者勿論矣。豫賊挾敵,竊汙京邑,天下大變也,許之者則譸張為幻,欲通書問,講邻好,受禦餽,以免其討矣。稽之古訓,無有是事,特出於庸人懦夫偷生苟活,为持祿保位之計,滅三綱、毀五常而不顧。變亂先王之正法,豈不逆理之甚乎?陛下深思所以致此者,而求忠良相訓告,求吉德相保惠,求賢哲相教誨,愛日惜時,不自暇逸,則所言所行無非正法,而譸張為幻者猶雪見睍,亦何所施其說哉?不然,正法消亡,邪法熾甚,非國家之福也。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
臣謂哲者,智也。迪者,由也。由其天稟之智,不以私慾昏之,則其明不蔽,所以人莫得而欺之也。中宗、高宗、祖甲、文王四人者,蓋尝苦其心誌,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矣。所以動心忍性,兢兢業業,不敢少有逸豫。故其智慧日開,情偽盡知,天下之理,無不昭晰。彼譸張為幻者莫得投其隙,蓋無逸之功也。哲非人所能,乃天所命也。天命之而人不能自迪,猶鉴之不拭,塵愈集之,猶井之弗汲,泥愈汩之,則昏然而已矣。傅說告高宗,當念終始,常主於學,惟學可以順誌於理,能務時敏速而不怠,則其修勉乃有所至,此亦迪哲之道也。故董子曰:「強勉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勉強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聖賢之格言,人主所當自克以行之者也。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
臣謂自常情觀之,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毀詈君父,罪不容於死,此周厲王所以設監謗之官,秦始皇所以設偶語之禁,或至於誅腹非,戮反唇,無所不至也。古之聖人所見廣大,不自私其一身,惟恐有一言一事之不善。故開辟言路,使無壅蔽,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達,故曰:「士傳言,庶人謗,商旅議於市,工執藝以諫。」夫惟如此,是以身無擇行,朝無粃改,以成安逸之功,此周公所稱之意也。皇,大也。大自敬德者,責己而不責人之甚也。責己而不責人,信美矣,則將何以驗之?必曰:「朕之過失誠若是也」。心既樂聞之,其形於辭色者,一無忿疾之可見也,不特不敢含怒而已。夫然後人知其君納諫受言,雖怨詈之至,亦欣然接之,出於至誠而非矯飾。四海之內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而德庸有不至,治庸有不成乎?恭惟本朝祖宗無不虛懷從善,勉於改過。所言言路未尝蕪塞『一』,太平百年。自王安石得誌,好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乎己,擯遠老成,汲引輕薄,風俗大壞。蔡京繼之,專以朋黨一言禁錮忠臣義士,或謂之詆誣宗廟,或謂之怨讟父兄,或謂之指斥乘輿,或謂之謗訕朝政。行之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則已,仕則必習為導諛,相師佞媚,歌功頌德,如恐不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一日戎馬在郊,煙塵暗闕,而人莫敢告也。天下猶人之一身,言路猶關膈也。關膈通則血氣流行而身體通,言路通,則得失不蔽而改事治。安石、蔡京之化,淪浹乎三紀之外,至今遺風餘俗未消殄也。欲變革之,在陛下一人而已。孔子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以後世觀之,劉安欲叛漢,獨畏一汲黯而不敢發。使人主得如黯者七輩,正色立朝,昌言無隱,小人必退聽,姦宄必息心,豈特不失天下而已哉!固可以變危為安,易亂為治矣!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之言者乎!

此厥不聽,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於厥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臣謂人君信譸張,疾怨詈,是不以堯、舜自待,而以周厲王、秦始皇為可法也。小人善於誑惑者,未有不以告怨詈為小心。苟入其說,則必以萬乘之重而計較曲直於匹夫之口,不從長思念其為君之道。其心褊隘,記過不忘,罰無罪,殺無辜,天下之怨舉集之矣。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恐其漸及於己也」。賢人君子,众心之所與也。小人慾肆其奸,必忌君子。君子無罪可指,則必反指為小人,匿言潛譖以中傷之;或以為退有後言,或以為賣直歸怨,或以為取名於外,或以為朋比欺君,其術雖多,大要不出此數者。人主一怒,小則謫罰,大則誅殺,不知其實,則無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隋煬帝尝謂左右曰:「吾性不喜人諫。」臣下知之,恣為譸張,以憂國者為怨,以忠言者為詈。宇文士及、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寵。至於大難忽作,兩臣終得自全,而煬帝獨尸其禍。則以众怨所叢,不怨言者而怨聽者故也。或曰:「罰一無罪,殺一無辜,何遽至此?」臣應之曰:「自秦皇、隋煬觀之,所殺固多,其亡非不幸也。自葛伯觀之,則以殺一童子而滅其社稷。自商紂觀之,則以殺一比幹而失其天下。然則係殺罰之當否耳,豈在多寡乎?周公戒王無逸而及此,則以心昏誌蔽,讒邪得入者,皆生於好逸求安,不知警懼,浸淫及亂而罔覺也。是以反复言之。驗於成王躬致太平,則其著心服行之效,不可誣已。《斐然集》卷二十二。
『一』所言:疑当作〝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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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3 发表于: 2013-12-21
【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八   胡    寅(二六)
隱公元年:鄭武姜愛叔段,請使居京。莊公許之。祭仲諫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製,大都不過三國之一,中五之一,校橦之一。今京不度,非製也。君將不堪。」公不聽。既而叔段使西鄙貳於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公又不聽。叔段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子封曰:「厚將得众。」公又不聽。叔段繕甲兵,將襲鄭,公然後命子封率車二百乘伐京。叔段出奔共。
臣闻製國者必使本大而末小,然後勢順而易製。故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至言也。鄭國當是時,可謂危矣。姜氏以國君嫡母主乎內,叔段以好勇得众居乎外,伐君篡國之勢已成。莊公若無兵車二百乘,則鄭固段之有也。古者用車戰,一乘之車,當七十有三人。二百乘,則一萬四千六百人。在《春秋》書法,當名之曰師,非小众也。「克段」者力爭而僅勝之詞。以一万四千六百人討不義之叛人,力爭而僅勝,則以叔段形勢壯盛,不易圖也。使庄公早用祭仲之言,不至此矣。绵绵弗絕,蔓蔓奈何?毫釐不伐,當用斧柯。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
衛公子州吁有寵而好兵,公弗禁。石碏諫曰:「愛而弗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故也。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
臣聞驕謂氣體傲肆,奢謂奉養侈靡,淫謂情慾縱恣,佚謂心誌怠忽。四者有一焉,必入於邪,而况兼有乎?邪者,不由正道之謂也。為子以孝為正,有此則不孝。為臣以恭恪畏慎為正,有此則不恭恪畏慎。原其所由然,則由寵待遇厚,爵祿太崇,積日累月,其勢必至於此。是故嚴父於子,戒之於初,辨之於早,不致末流之禍。父子天性也,其治尚爾。君臣以人合,尤不可忽也。
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無众,安忍無親,众叛親離,難以濟天。
臣謂阻者,恃也。恃兵以為險阻,使人不敢忤犯也。人之良心,本於不忍,忍者,非良心也。安於殘忍,非能除害,徒生害耳。人道以慈愛相群。所謂用兵者,去其害人者耳。苟為阻兵,安忍,視平民如禽獸,推而進之,將何有於君父哉?漢光武責其將曰:「觀放麑、啜羹,二者孰賢?」蓋知此道矣。
石碏惡其子從州吁為逆,使從州吁如陳。乃告於陳曰:「此二人者,實弒寡君,敢即圖之。」陳人執之,而請莅於衛。石碏殺之。
臣謂父子主恩,君臣主義,其輕重不二,是謂大倫。當臣之無禮於君,雖慈父不敢私其子。石碏之於石厚,舍慈愛之小,存名分之大,可為萬世法矣。雖然,子為叛逆,父則誅之,其割恩為難。何者?以天性故也。臣為叛逆,君則誅之,其正義非難。何者?以人合故也。孔子之《春秋》,為亂臣賊子作,以俟後聖也。後世有事偽君從逆臣,而誅討不加焉,難於行義而易於為不義,孔子之誌隱矣。
魯隱公如棠觀魚。臧僖伯諫曰:「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公曰:「吾將略地焉。」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於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
臣謂孔子教人以克己為要。克己者,以義理勝其私意也。凡人誌意雲為,試以一日之中自加考校,由私意而動者,十有八九,由義理而動者,十無一二,故克己最難。有誌之士,未有不由此而進德者。而况人君居移氣,養移體,所以動其情恣者多乎?不能自克,則其不善之積猶火消膏,亦不自覺,魯隱是也。僖伯之諫,忠言也。隱公不能自克,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其誌荒矣。其不終之兆著矣。厥後雖加禮於僖伯之葬,又复失言,謂僖伯恨己。僖伯,賢人也,豈致憾於其君哉?隱公若曰,「叔父有諫於寡人而弗能從,寡人悔之,葬之加一等」,猶足以昭改往修來之意。而加等之葬為德賞矣。惜其不能及此也。魏鄭公諫唐太宗伐高麗,太宗不從。及敗績而歸,乃曰:「魏元成若在,不使我有此行。」亟使馳驛,祀以少牢,立所製碑,召其妻子勞賜之。若太宗拒魏公之諫與魯隱同,而悔過出於誠心,非如隱公之偽飾,其致太平宜哉!
隱公四年,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秋,翬帥師會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左氏曰:「諸侯伐鄭,宋公使來乞師,公辭之。羽父請以師會之,公弗許。固請而行。故书曰「翠帥師」,疾之也」。
臣謂兵權者,有國之司命也。古之得天下者,未有不謹持此權者也。以堯、舜、禹三大聖人之宅天下,可謂以德不以力矣。然四凶強族,堯不誅而以侯舜。舜初即位,按其惡而投之四夷,而後天下服。是堯以兵權授舜也。有苗弗率,舜不討而以俟禹。禹初即位,乃會群後,誓師奉辭伐罪,是舜以兵權授禹也。湯、武之事又可見矣。至周成康之際,天下刑措兵寢,可謂無事。康王以元子即位,名分素定,其誰敢有異誌。然成王命仲桓、南宮毛與齊侯呂伋以幹戈虎賁之士逆康王於南門之外。干戈虎賁者,親衛也。於南門之外者,顯之於众也。古先帝王製世馭俗之權如此。是以令之無不行,禁之無不服,手麾指顾,動容嚬笑之間,無不如意。所謂兵權者,有國之司命。命者,死生所係故也。宋殤公聽州吁之邪謀,會諸侯伐鄭,隱公辭宋公之命,而拒公子翬之請,義也。翠乃不稟公之義而樂從宋衛之邪謀,固請而行,專己無上,出入自肆,不待鍾巫之事,而知其為弒君之賊矣。《春秋》簡嚴,不貴辭費。若書曰「翬帥師會伐鄭」,亦可矣,而必曰「翬帥師,會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言之重,辭之复,惡之之甚也。隱公自是失權,而兵製於翬。至於十年中丘之會,又不待公而先會齊、鄭伐宋,其縱恣跋扈如此,而隱公終弗能治。其及於寫氏之禍,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從來者漸矣。是故伐鄭之舉,因請而行。伐宋之舉,不待公而先。會其誌之所存,正所謂履霜陰凝,聖人之大戒,而隱公智不足以及此,惜哉!仲尼於是去翬公子之稱,一以謂翬者,隱之賊,非公子也。二以明討翬之法,當絕其屬籍,不使得為公子也。使隱公於翬固請之際,未及成師而出之時,奪其兵權、改付賢卿,片言而已矣。夫為天下國家者,以有法度為要。前王立法度,固為保守基業,消弭禍亂也。而往古握兵之人,其始必請便宜從事,其久則事必出於法度之外。夫便宜從事者,施於臨敵對陣,機不可失,難從中覆,故擇利便權時之宜而行之、豈謂無時不便宜邪?既以便宜自處,則以法度為不便宜於己,乃托為詞說,曰法度者承平之所用,若施之亂世,行軍用師,則有所礙矣。今日以私慾乞行一事,明日以私怒乞罷一事,往往非法之所當聽也。設智計、較勝負,不用之於外,而用之於內,人皆知之。獨以迫於形勢,不得已而從之者多矣。夫事至於不得已而從,則必有欲禁而不能禁之事,其失司命之權不已著乎!其為羽父之固請。不已大乎!比智士之所憂,懦夫之所畏,喜因循者之所不顧,非聖人獨見於魄兆之端,明霜冰之戒,傳筆削之大用,其孰能與於此。
隱公六年,周任有言曰:「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弗使能殖,則善者信矣。」
臣謂人君之德,當如天地,無不覆載,何獨於惡人而欲去之如此。臣請以農圃者喻之。去稂莠者以其傷禾稼也,除蒿蔓者為其蔽卉木也。若推兼容之量,使稂莠禾稼並生於畎畝,卉木蒿蔓雜毓於園圃,人必指為農圃之病矣。况為國家者乎?此所以發周任之論也。昔武王聖人也,亦曰:「樹德務滋,除惡務本。」故舜舉十六相,則十六族,務滋故也。去四凶則四凶族,務本故也。夫黍稷果蔬養人之物,不種則不生。種而草侵之,亦不能成矣。草之為物,其生不待種,雖芟夷蘊崇,而功或不繼,未有不复生者也。是故君子難至,小人易聚。難至則常不得行其道,易聚則每得伸其誌。治日以是常少,亂日以是常多,此有國家者之至戒也。或曰:「芟刈也。夷殺也。不亦已甚乎」!臣曰:天下之道二:善與惡而已。自一言之當,一行之是,推而上之,至於聖而不可知,皆善也,有小大耳。惟惡亦然。所謂芟夷者,非舉天下之小人而盡殺之。蓋謂官使者也,或禁之於未然,或遏之於方萌,或既形而黜除之,或滋蔓而斬絕之,皆去惡之道。大要在於勿使能殖。殖者,深根固蒂,牢不可拔之謂也。夫草之初生,毫末之萌耳,與黍稷果蔬之萌未有異也。其壯長條達,則為害如此。草之萌,猶惡之微也。見著非難,見微為難。自古滔天之惡,未有不起於微者。如王莽誌在篡逆,曹操窺伺神器,初皆匿情矯飾,終移漢祚。然則,人之善惡皆不易知,知之矣而樹德不務滋,除惡不務本,猶無益也。
桓公三年,晉始亂,封桓叔於曲沃。師服曰:吾聞國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今晉甸侯也而建國,本既弱矣,其能久乎!
臣謂人主之尊如天,臣民猶地。地無及天之理。而臣民於君有僭逼易位之道,是何也?本小末大,威權去已。始也,欲正之而有所不忍;中也,欲治之而有所不敢;終也,欲取之有所不能矣。名者,實之賓。天子者,名實之極隆也,擅生殺之柄,操慶賞之權,予奪在我,縱舍在我,令之必行,禁之必止。雖總众百萬如韓信,雖控製萬裏如王忠嗣,東西南北、用舍進退,惟君所使,而莫敢或遑,此充名之實也。至於欲取之而不能,則必有其漸,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師服之論,無乃意在此乎?其後沃盛強,昭公微弱,國人將叛而歸沃,則民不服事而下有覬覦。此言果驗,乃後世之戒也。
桓公六年,楚子侵隨。楚鬥伯比曰:「隨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鬥伯比曰:「少師得君。」隨果用少師之言,追楚師。季梁請止隨侯勿追。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其後少師益有寵。鬥伯比曰:「可矣。」楚子伐隨,季梁請下之,弗許。請攻楚右,弗許。惟少師之言是聽,遂至敗績。少師見獲而免。
臣謂國有賢材,則邻敵視其用舍為進退。而賢材者固凡愚之所忌疾也。是故齊有管仲,九合諸侯。管仲死,則四邻謀其國家。百裏奚一也,虞不用而亡,秦穆公用之而伯。上論千古,無不然者。季梁與少師之謀,自今觀之,一得一失,易見也。自隨侯觀之,未免於二三其聽矣。夫驗成敗於事為之後者,众人之見也。辨得失於謀議之初者,非小智所及,惟明主能之。唐憲宗欲伐淮蔡,舉朝不可,惟裴度以身任之,迄用有成。非度之能,乃憲宗用度之難也。武宗欲伐劉稹,諸鎮皆有輔車之勢。惟李德裕以身任之,迄用有成。非德裕之能,乃武宗用德裕之不易也。二宗無二臣,其中興之功未必能立。二臣不遇二宗,則無聞而死耳。後世尚何知。故曰「君臣之會,千載一時也。」夫楩柟豫章,天付之以棟梁之用;騏驥驊騮,世知其有千里之足。老於空穀,阨於鹽車,顧臨事而歎人才之難得,何哉?坐使反賊睥睨而無憚,強敵憑陵而不置,彼豈無如鬥伯比知少師之可欺,豈無如熊率且比幸季梁之不用者乎?文王立賢無方,言用之之路廣,不止一人而已。人君於賢材惟患不知,既知之而不急於用,則大謀無時而決,大險無時而出,大難無時而平也。古人不雲乎?「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桓公十一年,楚屈瑕將盟貳軫,鄖人將伐楚師。莫敖患之,請濟師於王。鬥廉曰:「師克在和,不在众。商、周之不敵,君之所聞也。成軍以出,又何濟焉。」遂敗鄖師,卒盟而還。
臣聞鬥廉之言,古今之至論也。考之往事,無不然者矣。常人之心,動於血氣之使,好己之勝,不能自克,是以不和。智愚異才而並列,是以不和。能否異功而同其賞!是以不和。不擇端方之士以裨赞之,有讒人交鬥於其間,是以不和。負才藝者屈於下,而善媚賂者壓於上,是以不和。出法違度,不以時製,馴習既久,彼懼於討而訓之,懷疑心以事其上,是以不和。親之厚之,疏之薄之,係於愛憎之偏,而不協賞刑之正,是以不和。有求則必得,將至於求所不可求,而勢不得與也,則怨怒興焉,是以不和。能者奮其勇而前,不能者忌而疾之,是以不和。疾人之能則必幸其敗,勝不相推,敗不相救,彼見疾者,又思所以報之,是以不和。官尊祿厚者奉己侈泰,多妖麗,廣金帛,奪商賈,侵公家之利莫知厭也,而士卒乃有短褐半菽之歎,非心附之,徒追於勢耳,是以不和。保任功狀,未必皆有功,而實有功者,或蒙私怒而見黜,鞭笞斬殺未必為軍事,而實有罪者,或蒙私喜而見貸,人心不服,莫肯為用,因以姑息,不敢役使,是以不和。有一於此,雖廉、藺並將、韓、彭共軍,關公前茅,張飛後勁,未有能成事者也。而况才不逮古人萬分之一,而兼有如前之失乎?如是而欲所征克,所戰勝,必不能矣。故紂之旅億兆而心德暌離,武王之臣十人而一德一心,王莽虎豹之師六十萬,光武以三千摧之,苻堅之众九十七萬,謝安以一將破之,鬥廉之論,可謂信而有證者也。自古大众難用,而輕軍易勝。子玉剛而無禮,不可過三百乘,是能將二萬人而已。其後城濮之戰,卒以众敗。漢高駕馭豪傑,滅秦亡楚,而才之所將不過十萬,古之觀人者大抵如此。若較實而論之,凡後世以將自任者,上孰與漢高,而其众已中分矣。下孰與子玉,然未尝不以兵少為請也。雖然,兵者詭道也,故雖不能將,而以大众虛聲加之敵人,猶之可耳。至於實不可犯者,非虛聲之足恃也。上下同誌,生死同情,勞逸同形,動靜同慮,則在於和而已矣。然則,如之何而可以使之和也?惟監前所謂不和之由,處之各當於義,宜賞然後賞,當罰則必罰,予奪抑揚,若權衡於物,不徇乎私情,而行乎公道,當於其心。方且欣畏帖服之不暇,又何不和之敢乎!是故苟和矣,光武可以敵尋邑,謝玄可以劫苻秦。苟不和,則若林之旅無救於曳兵而走。故曰師克在和不在众。不明乎此而曰知兵,不治乎此而欲用兵,臣愚所不信也。《斐然集》卷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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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九  胡    寅(二七)
中書門下省試館職策問
蓋聞士之處世,稱於家者,其德當周於一家;聞於鄉者,其賢當蓋於一鄉。今有以事舉言揚,達乎天子之聽,而咨詢之於禁省,則必其遠大之識,宏達之謀,固不可以小言片善取也。敢問今天下之吏,員數众多,流品雜出,有司無缺以處之。欲置而不恤歟,則下有失職之歎。將使人得其欲歟,則聞為民設官,而不聞十羊九牧以殘之也。天下之兵分統既久,欲因而不革歟,則末大必折,古人之戒;欲有所變製歟,則乘塞者以力寡為言,分閫者以不專為患,固難於改作也。天下之材,調度既廣、欲取於民歟,則利源已竭,民力已困;取之不已,露根可畏也。欲輕徭薄賦,以休息百姓歟,則環數十萬之師。荷戈被甲,以捍寇敵,不可一日而無食。有功而不賞,不取於民,安所從出哉?是三者,皆當今之急務,學士大夫究心於兩說之間,謀其利不蹈其害,而未知其術,渴佇崇論,願茂明之,將以告於上焉。《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一﹞
問:匠必以規矩為法,射必以正鵠為誌,學必以聖人為師。孟子非親見聖人者,其言曰:「乃所願則學孔子。」然則能以聖人為師,不必親見聖人也。仲尼道大而德全,門弟子不能徧觀而盡識之,故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今學仲尼者,將由其一言一行乎?抑將從其大體乎?從其大體,非生知上智必有所不能。由其一言一行,則枝流派別,何以會於有極。是皆學之所甚難也。敢問孟子學孔子之要安在?其所以為亞聖,而於孔子有未及焉,何故?後之學者其必循孟子所以學而學之歟,其亦謂入德之門不一,書紳請事,皆可以進於道歟?諸君師孔、孟於千數百歲之上,當知規矩正鵠之所在。願與聞之,以警不敏。《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二﹞
問:聖人之道必有傳受,然後不墜於世。堯之所以命舜者,舜亦以命禹。孟子訴流窮源,推其所傳受,以湯、文、孔子、太公、伊尹之流或見而知之,或聞而知之,蓋以是為在己也。敢問見聞而知之者果何事歟?由孟子而上,何為而得其傳?由孟子而下,其有傳耶,其無傳耶?如失其傳,則自秦、漢以來為道者众矣,其皆謬於聖人而無所折衷耶?若曰在則人,亡則書,求之經可也。彼親炙乎聖人者,猶有好勇、貨殖、短喪、學稼、聚斂、色莊之鄙,而况誦空言者耶?然則,學聖人而不知其所傳之事,雖緝詞數萬,讀書五車,未免乎寘行也。諸君皆願學孔子者,於此豈無所誌,竊幸聞之。《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三﹞
問:善學者必適時務,學而不適時務,是腐儒而已耳。今有人知盈虛,善斂散,取民而不害民,足國而不害國,可謂通財賦者矣,若冉求是也。其自言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可使足民。」今有人戰必克,攻必取,據城則人不敢犯,對陣則敵不敢遏,可謂曉軍事者矣,若季路是也。其自言曰:「千乘之國,加之以師旅,由也為之,可使有勇。」嗚呼!其適時務者乎!彼曾點之言誌,異此之撰,乃特在乎莫春之遊,詠歌之樂而已。此與撫時玩景,朋群嬉遊者亦何辨?其視由、求功效之及物者絕不侔矣。夫子乃喟然歎而許與之。陋彼二子者,無稱道焉。聖人生於周衰列國並爭之時,其教人取才,固將以有用為急也,而不適時務乃如此,無亦迂阔為世笑耶?然仲尼所去取,萬世信之。求其說而不得,今舉以問。《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四﹞
問:儒衣冠者皆言學,學未易知也。孔子之自言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其稱人曰:「有顏回者好學,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而未始言其所學者何事?後世之稱好學者,或異於是。挾策讀書,博習乎詞藝之末務,以悅人之耳目而取世資。故論明經者以拾青紫為誌,稱稽古者以得車馬為榮。自聖人觀之,必謂之未始學矣。今將捐記誦詞藝之習,而求聖賢之所學,則當得其門而入。必有事焉,豈非吾徒之急務乎?二三子蓋以聖人為師,而好回也之所好者矣。請問其目。《斐然集》卷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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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陵郡學策問﹝五﹞
問:論人物者必以功烈著乎世,利澤加乎民,為大丈夫之能事。雖居仁由義,有致君堯、舜之術,而窮不得施,亦何用矣。昔者管夷吾相齊,尊戴宗周,攘斥夷狄,不以兵車之力而九合諸侯,威令加乎四海,使斯人無左衽之患。仲尼稱之曰:「如其仁!如其仁!嗚呼盛哉!」彼子路,一學者耳,好勇行行,無保身之智,率爾而對,無為國之禮,為季氏宰,取具臣之譏,不知以正名為先,蒙野哉之誚。動轍得罪於聖人,其賢於管仲者未聞也。使今學者尚友千載而擇所從,必以管仲比身,而仲父自許矣!然而曾西乃畏仲由,而艴然陋管仲,孟子取其說以拒公孫醜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夫聖賢之誌尚去取乃如此,敢問其所以然者。《斐然集》卷二九。

【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九  胡    寅(二七)
零陵郡學策問﹝六﹞
問:學莫要於求仁,而仁之為道,難言也。孔門問此者众矣,聖人亦語以為仁之方而已,未尝指名何者為仁也。韓退之乃以博愛盡之,是特聖人所以答樊遲者,不足以盡也。然自是而後,言仁者舍愛則無以命仁,吾信其不知夫仁也。學而不知仁,豈非闕典之甚乎?諸君其曆考聖賢之心,以要其極而陳其大略。《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七﹞
問:仁、知、勇,天下之達德也,缺一焉不可矣。孔門弟子有問仁而無問知﹑勇者。獨樊遲一問知而已。善問者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後其節目,莫難知於仁而必問之,是何也?仁者不憂,而君子有終身之憂。知者不惑,夫子生而知之矣,何待四十而後不惑。勇者不懼,子路勇矣,而告使臨事而懼,又何也?《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八﹞
問:世儒言伊尹之任,其弊多進而寡退,苟得而害義,故伯夷出而救之。伯夷之清,其弊多退而寡進,過廉而复刻,故柳下惠出而救之。惠之和,其弊多汙而寡潔,惡異而尚同,故孔子出而救之。至孔子之時,三聖人之弊各極於天下,故孔子集其行,而大成萬世之法。使三聖人者當孔子之時,皆足以為孔子矣。予有疑焉。蓋由湯至於文王,賢聖之君六七作,其成就人才之众,至其衰世猶有存者。使伊尹有弊,當時君臣獨無以革之乎?由周至於戰國,又百餘歲,文、武、周公之化不為不深。使伯夷之弊猶在,則周之一道德以同風俗者,殆無補於世,而獨俟一柳下惠耶?孔子去柳下惠未遠,若柳下惠能矯伯夷之清,使天下從之,其弊不應繼踵而作,而孔子救之,又何遽也?且孔子之時,荷蕢、荷蓧、接輿、沮溺之流,必退者尚多也,則柳下惠所為果何益乎?以孟子之言考之,三聖人所同者,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而已。彼為任、為清、為和,一節之至於聖人者,其可以為孔子乎?幸推明之。《斐然集》卷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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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6 发表于: 2013-12-22
【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九  胡    寅(二七)
零陵郡學策問﹝九﹞
問:師者,人之模範也。模範孰加於孔子矣?其作《春秋》,惡諸侯之僣王自立,於其薨也,以大夫之禮卒之,不與其為諸侯也,而已乃遊乎其間,為之臣,是何也?惡世卿之僣君,自三家受氏之後,一譏而不足,再三致貶焉,不與其為大夫也,而已乃有見行可之仕,是何也?惡夷狄之猾夏,有能攘斥使不侵中國者,則與之。方是時,楚最強,窺周問鼎,管仲相齊,興召陵之師,楚自是帖服,聖人稱之曰:「微斯人,吾其左衽矣!」而既失魯司寇,遂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有若謂是行為不欲速貧,是何也?夫所行如此,而立言垂後,俾人不得為爾,烏在其模範哉?吁!其慎思而明辨之。《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十﹞
問:形寓數不可逃也。後世有知命之術,以五行支幹納音推人之窮达壽夭,其精者十不失一,故知其不可逃也。治亂廢興之在世,不亦猶是乎?周卜世三十,卜年七百。漢之興也,五星聚東井;其衰也,當陽九之厄。其大致然矣。聖人作《易》,藏往而知來,其於治亂廢興如指諸掌,不待推占而後明也。自周衰至漢,然後天下平。其間蓋百有餘年,人力所必不能扶持者,而仲尼方且區區曆聘諸國,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可,三年有成」。夫豈不知世無能用之者,不幾於不知命耶?荷蓧、耦耕之徒,浩然長往,其心殆亦非笑仲尼之所為矣。在聖人夫豈苟然,是必有說,不可不知也。《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十一﹞
問:鬼神之理,學者所當知也。樊遲問知,孔子語以敬鬼神。子路同事鬼神,孔子語以事人為先,何也?或不問而語之,或問而不語,是可疑也。《中庸》曰:「鬼神之為德,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而舜之作樂也,祖考來格。周之作樂也,天神降,地祗出。何以知其格、其降、其出歟?是又可疑也。夫所謂視不見、聽不聞者,為其無形聲可接也。而《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既有情,又有狀,則非不可見不可聞矣。而《中庸》雲爾,是又可疑也。以天神地祗言之,其情與狀可得而言歟?孔子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蓋亦誠心想其尝欲貌象,以致之祖考可爾也。天神地祗若為而想之,是又可疑也。今釋、老二教皆言鬼神,且又繪事之,土木偶之,果得其情狀乎?若以為是,則世人所不識也,安知其為是乎?若以為非,則聖人所未及言也,又安知其為非乎?是非有無,茫茫於吾心,以之事祖考,祖考必不格矣,又况於凡為鬼神者乎?此學者所當精思而明辨之,不可以難知而遂止者也。《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十二﹞
問:聖人能知人,而堯不知鯀之績用弗成,何也?仁人於弟親愛之而已,而舜封象於有庳,庳距舜都在五服之外,親愛之固若是乎?啟之賢必不若皋陶與伯益也,禹不為堯、舜之禪而與其子,何以知其非私也?桀可放則獨夫耳。不可放則事之。湯既放桀,而又有慙德,何也?無乃於心有未慊乎?大人者能格君心之非,仲尼則進乎大人矣。行乎魯、衛、陳、宋,不聞一君格其心者,何也?惟聖人為無過行。孟子稱夷、惠曰聖人,而又議其隘與不恭。夫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而可為百世師,又何也?尚論古人,學者之事,故舉以問。《斐然集》卷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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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7 发表于: 2013-12-22
零陵郡學策問﹝十三﹞
問:荀卿氏有言,學莫便乎近其人。昔七十子身逢元聖,得所依歸,可謂近其人矣。其與生乎百世之下,希慕企望而不得見者,豈不異哉?然子路好勇,子貢好貨,宰予晝寢,子張色莊,冉求為季氏聚斂,是皆常人之行,曾不少革,則何貴於近其人乎?聖人教育丕變之功,又安在乎?伯夷、柳下惠清和之德,非若孔子集大成也。聞其風於百世之下,非若洙、泗親炙之者也。而廉貪立懦、敦薄寬鄙之效,靡然甚速,何夷、惠能之,而孔子不能?豈其興起者皆賢于由、賜之徒歟?二三子其茂明之。《斐然集》卷二九。

【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九  胡    寅(二七)
零陵郡學策問﹝十四﹞
問:自堯、舜至孔子幾一千五百年間,何聖賢之多也?或君臣並立於朝,如唐、虞之際,或父子同生於家,如姬周之盛,逮乎洙泗、闕里弟子賢哲至六七十人。孟子而後五季而上,亦幾千五百年,所謂聖人何其不复生也?方仲尼未修經之時,學者固無書可讀。若伊尹自畎畝而發,傳說自版築而發,膠鬲自魚鹽而發,百裏奚自市井而發,為聖為賢,何從而致之?六經傳世既久,在七國則苟卿氏,在漢則毛、董、子雲,在隋、唐則王通、韓愈,皆號大儒,相望如晨星,然其孰為知道者耶?夫以古之時,未有經書,而聖賢接武於世,後出經書備具,而曠千百歲求一人如顏、閔而不可得。然則,六經有益於世乎?其無益乎?《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十五﹞
問:事莫大乎祀,祀莫重於天。周監於二代,其文備而可考矣。惟明堂之禮,學者疑焉。《孝經》載仲尼答曾子之言曰:「昔者周公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而《周頌•我將》,則其詩也。然以其禮屬之周公歟?是嚴父也。嚴父則武王所當為。周公事武王時,未尝攝政,胡為而嚴父,以其禮在攝政之時歟?是攝成王也。攝成王則武王乃當祭,而文王為祖矣。禮未聞嚴祖。其曰「周公其人也」。又考之《戴記》,則明堂者,乃周公負斧扆朝諸侯之地也。考之《孟子》,則明堂者乃王者之堂,行王政之所也,皆不及宗祀之事,是皆可疑者。幸辨明之。《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十六﹞
問:文之為用大矣,堯、舜、禹、文王之聖,鹹以文稱,曰文思,曰文命。說者曰:「經天緯地之謂文」,其用之大乃如此。仲尼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蓋以斯文為己任矣。自孟子而後,左氏、荀卿、太史公、司馬相如、揚雄、劉向、班固之流,各擅文章之譽,後世莫得班焉。如唐韓愈、柳宗元皆竭力希慕,僅成一家。夫此八九子者,其建立,與古所謂文,同耶?異耶?如其同,則經天緯地之效安在?如不謂之文,則末世執筆綴言之士,皆師法於八九子者,自謂文之至矣,而未尝知堯、舜、禹、湯、文王、仲尼之大業。有潛心於堯、舜、禹、湯、文王、仲尼之大業,則笑之曰:「是古學耳,安得為文」?夸多鬥靡,至於支青配白,駢四儷六,極筆煙霞,流連光景,舉世好之,有司亦以是取士,為日久矣。其得失是非,願從二三子聞之,且觀所誌。《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十七﹞
問:昌黎文公,唐之鉅儒也。著書立言有《原道》之篇焉,其意欲扶皇極,尊帝王,明孔、孟之教,而攘斥佛老也。嗚呼!亦可謂特立不群之傑矣!即其《原道》之論曰:「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是六言者,古未之有也,而愈斷然筆之。改問二三子,夫愈之為六言,其盡善矣乎?其槩諸仲尼、孟子所謂仁義道德者,同乎?異乎?佛老氏高談性命,自以為至矣。是六言者,其足以破其術、服其心乎?《斐然集》卷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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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九  胡    寅(二七)
零陵郡學策問﹝十八﹞
問:鳳凰來儀,虞史美焉。其不至也,仲尼歎之。是為太平之瑞,章章信矣。三代盛際,聖君繼出,治功之極,至於兵寢刑措。越裳氏以無疾風暴雨,佔中國之有聖人也,重譯而獻白雉。於斯之時,鳳何為隱乎?厥後漢孝宣乃獨蒙嘉應,或集於郡國,或降於京師,其數甚众。孝宣何以得此?以其治考之,美政固多矣,而粃政亦豈少乎?大將軍以元勳而滅族,夏侯勝以正言而被囚,王成以虛偽而蒙賞,蓋韓、楊二良臣死皆非其罪也。而魏相之奏,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歲中且二百二十餘人。若夫日食、地震、雨雹、饑饉之變,史亦未尝絕書,不可謂之太平決矣。然則鳳凰胡為乎而來哉?夫休咎之證,有國大事也。尚論古之時,是非真偽,奚可以不辨?《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十九﹞
問:揚子有雲:「祭莫重於地,地莫重於天。」古者祭天,其名曰郊,百代之所不變也。而未聞祭地之禮,其名何謂也?考之《周官》,祭天於圜丘,祭地於方澤。考之《祭法》,燔柴於泰壇,瘞埋於泰折。考之《郊特性》,郊所以明天之道也,社所以神地之道也。考之《中庸》,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考之《吳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然則《周官》、《祭法》、《郊特牲》分為二祭,《中庸》及《周頌》舉天地而合袷,而《禮記》、《毛詩》所載,則社者祭祀之名耳。欲斷以社為祭地之名乎,則古者之社,本以祀後土,後土者,共工氏之子也。又有毫社,見於《禮》,夏社見於《書》,則社非祭地之名矣。周公成洛邑,用牲於郊,越翼日,社於新邑。舉郊舉社,則又類社以祭地。而天地不合袷者。故凡天地之祭,合歟,不合歟?祭地之名,社歟,非社歟?若其社也,而《周官》、《祭法》不言,何也。若非社也,則祭地當何名也?後世以為北郊者,是耶,非耶?既錯見於群經,而未有折衷。願與諸君論之《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二十﹞
問:四科之目、非惟品次門弟子之為人,抑謂人才無能外此而有品也歟?孔子以學為貴,其言多矣,未有不須學以成之者。德行而無學,不亦質樸而少通乎?言語而無學,不亦口給而少稽乎?政事而無學,不亦莅政而牆麵乎?然則,三科者,皆當學以成之者也。而文學殊科,何也?世之言者以政事、文學為兩途,其原蓋出於此。而古人之論,則皆不然,曰:「聞學而後從政,未聞以政學也。」舉此一語,彼言語、德行何獨不然。而四科之別,乃吾聖門所設,敢問如前之所疑也。《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二一﹞
問:宗廟之禮尚矣。禮樂庶事,尤備於周,則後世言禮樂者,舍周何以哉?然於宗廟之製,有未喻焉者。武王既宅鎬京,宗廟之建,必先宮室,無可疑矣。及周公營洛,又作清廟朝諸侯,率以祀文王,而《書》曰「王在新邑,烝祭歲文、武騂牛各一。」是鎬京既立廟,洛邑又立廟,且廟必有主,其奉鎬廟之主而祀洛廟乎?抑別立主乎?故凡成周之廟製,分建於鎬、洛,一可疑也。或徒主,或作主,二可疑也。天子七廟,洛邑獨祀文、武,而舍王季而上,三可疑也。成王祀於洛,則鎬使誰祀之,四可疑也。周公豈欺我哉,其必合於禮矣。願推明之,以釋所疑。《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二二﹞
問:道果一乎?而《易》有天道、地道、人道,於其中又有陰陽、剛柔、仁義之異名,而非一也,果二乎?孔子、孟子皆曰「道一而已」,何也?果不異乎?則仁與不仁之道二;君子之道三;聖人之道四;天下之達道五。後世又有黃、老之道,西佛之道,學士大夫宗師,或以為賢於仲尼。如其果二乎?則損之六三,其致一也。先聖後聖,其揆一也。三子不同,其趨一也。孟子排楊、墨,董氏絕申、韓,昌黎闢佛老,周公诛奇言異行,惟恐道術之為异端裂,又何也?幸茂明之。《斐然集》卷二九。

零陵郡學策問﹝二三﹞
問:留、武二侯,秦、漢以來奇才策士之冠也。高祖與楚解,羽歸太公﹑呂後,引而東矣。良复請襲之,可謂信乎?先主羈旅公安,孔明勸使跨有荆、益,遂奪劉璋之國,可謂義乎?失信違義,鄉黨自好者不為,而二子為人建立邦家,厥功巍然,後世至許以三代之佐而為此,何也?荀或為曹操謀取天下,而沮其九錫,杜牧以盜方之。司馬文正稱其死節於漢。馮道曆事五代,歐陽氏譏其無恥,而臨川先生以知道許之。夫孰為當?《斐然集》卷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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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9 发表于: 2013-12-22
零陵郡學策問﹝二四﹞
問:揚子雲,漢儒之賢者也。富貴,人之所欲,彼不汲汲焉。貧賤,人之所惡,彼不戚戚焉。文采,人之所喜,彼悔詞賦之作焉。古道,人之所忽,彼好而樂之,有深沉之思焉。卒之著書立言,以自表見,至於今千有餘歲矣,而名不抿沒,可不謂之賢矣乎!然以其言行考之,《法言》取模仿之譏,《太玄》有重屋之誚,所以發揮聖學,錯綜《易》數,必不可缺者,未聞君子與之也。方王莽盜漢時,或潔身去之,或守死不屈,蓋多有其人。雄號為知數,豈不知死生之有命,奚至於惶怖投阁哉?且作美新之文,謂莽過於伊尹,是何言也?或曰:「亦遜言譏之耳。」莽之罪,族誅而不足,何譏之雲乎?臨川王文公、溫國司馬公議論未尝同,獨於子雲則皆謂孟子之後,一人而已。於雄果何取而雲爾也?諸公其深考而詳著之。《斐然集》卷二九。

【1 90】全宋文    卷四一七九  胡    寅(二七)
中興十事。家君被召,命子侄輩分述所見
一曰定都建康,以係民望。昨來未分鎮間,中原有可歸之理。今南北既分,事當從宜,必有國都,定基立本,東南都會,莫如建康。宜還六飛,龍蟠虎踞,立宗廟社稷,百官有司,貢賦有常程,朝覲有定所。江淮險阻,堅守不移。則天步無艱,而形勢成矣。

二曰選用賢德,以修民紀。昨來敗國,皆營私失節之人。今當登進忠良而黜退好邪,表章廉恥而屏遠頑頓,推廣仁術而勿用掊克,崇獎端亮而斥去佞谀。君子漸多,各舉其類,小人無並進之幸,賢者無在野之遺。則天心自回,而否運革矣。

三曰改紀國政,以便民心。昨來欲复嘉佑之政事,有名無實。今專置一司,討論稽時之弊,參酌前製,勒成令甲,攽降行用。鹽利歸官,茶收其稅。官務買撲,度牒住賣。科斂無名,一切蠲減。不數降赦,以幸小人,則仁心善政皆由是出,而疲民致寇之端,不勞而自息矣。

四曰修明軍製,以為民防。昨來婁經巡幸,軍心益驕,己酉錢塘追脅乘輿,庚戌四明擊逐宰相。今宜以樞密院並歸三省,宰相領使,量置屬官,敷求將帥,申嚴紀律。卒伍有功者賜以金帛,而不必轉資;見在尺籍者更加料簡,而不必招刺。信賞必罰,勿行姑息,討論府兵營屯之製,以省厚斂轉餉之勞。則武經漸修,而兵庶乎其可用矣。

五曰擊捕盜賊,以阜民生。昨來用招安之策,偷安目前,人習為寇之利,故盜賊日滋,蒼生塗地。今宣司控製開中諸鎮,分屯淮、泗,朝廷稍閒,自可互遣諸將,申嚴號令,以殄滅為期。擊賊者捕獲斬首為功,則重加祿賞。其有革心願自新者,以肯渡河殺強敵為約,則聽以众行。講民團社兵之法,為之綱目,以合兵民之判,而暗銷黥涅。使州縣自有備禦,則桴鼓可以不驚矣。

六曰增重上流,以存民基。昨來分畫湖北,歸之藩鎮,形勢不便。今宜仍遵舊製,歸之朝廷。襄陽、武昌皆宿重兵,荆南會府付之重臣,視諸路,則加畀事權,比列鎮,則不皆專製。上流之勢既固,則金陵之宅可安,而國祚有維新之命矣。

七曰薦舉縣令,以安民俗。昨來不擇親民之吏,貪虐恣行,民怨而寇興。今宜刻意縣令之選,委自從臣薦舉,人上兩名,監司、郡守人上一名,資序至通判,官品至正郎,皆聽充舉,中書籍記差注。以流散歸業,盜賊不作,耕桑日众,戶口充溢為殿最。有不如舉,重罰舉者。所舉稱職,舉者受賞。則實才見用,而黎元受賜矣。

八曰久任守宰,以固民誌。昨來二千石賢者不久任,久任非其人,流轉如織,坐困百姓。是以民無定誌,所在不守。今宜考古守宰以六期為斷,慎選於來用之先,勿輕罷遣於既任之後,以省送迎,以考功罪,使得盡其心,民主相安,尊重堅固,下難危也。有殊效者增秩賜金,亦不遽加移用。則郡縣可保,而國基無城复於隍之憂矣。

九曰開辟言路,以通民情。昨來數降求言之詔,未聞安邦禦敵,其事出於某人者。而鯁亮之臣屢聞賜罷。今宜棄故忘怨,招徠四方忠直敢言之士,充滿台諫之員。其言之當,小加賞賚,大加擢用。其不當者,亦姑置之,以勸來者。時遣忠信使臣分行諸路郡縣,問民疾苦。事有不便,立變易之。則關隔通達,上下交濟,而國平泰矣。

十曰網羅遺逸,以收民才。昨來訪求文武全才,又兩命從官,舉其所知,而举者非其人,故真才實能,愈晦而不出。今宜以時開文武舉場,申明製策大科,又复元佑十科之目。州郡必置學校,選擇師儒,以育後學。購求圖書,辟册府,以處英俊而待上之用。取才之路既廣而不壅,則智謀才略各思自奮。不得於此,必得於彼。無沉淪之歎,息飛揚之心,而太平之基立矣。

右件十事,亦今日中興之大略也。竊謂天下之治以人才為急,百官之众以宰相為先。治亂之變,不逃乎天時,興亡之幾,全係乎人主。天之未喪斯文也,則啟帝之心,錫以賢輔,握機處要,人材皆會,國強師壯,政治日新,而成、康之俗可坐致矣,尚何膠擾之雲乎?《斐然集》卷三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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