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9 8】全宋文 卷四三八八 胡 宏〔六〕
易外传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屯者,盈也。物之始生,盈盈然,皆有充满塞实之意。及既生,则发舒矣。刚柔始交而难生,震始交于下,坎始交于中。难屯,未通畅也。震为雷,坎为水,阴阳始交,则勃郁为雷,未为雨也。震动坎陷,二卦相重,动乎险中也。屯有大亨之道,贞。且因雷雨之动满盈也,故“勿用有攸往”。往则不贞,失大亨之道矣。方天下屯难之时,纪纲未正,法度未明,岂独力所能济?建侯,广求辅,忧勤不懈,然后能济矣。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秦暴既极而未息,汉安方来而未定。陈涉以匹夫首事,出万死之计,不畏狼秦,"动乎险中"也。诚能立为天下除残贼之志,复立六国后,于此有人,贞固其心,为秦益敌,以自辅助,守正而不移,则秦可灭,时可治,而天下之屯解矣。自蕲至陈,未远也。秦兵方强,残贼肆行,未艾也。而遽王之,示天下私,无中正诚悫之心,岂有大亨之道也?傲长者而妻父去,斩宾客而故人行,听谗毁而诸将不亲附,失建侯之义甚矣!死于城父,不保首领,非不幸也。"勿用有攸往",岂不信乎?若汉高则起丰沛,扶义而西卷蜀汉,扶义而东诛残贼,其贞固可知矣。得张良于邂逅,举陈平于亡命,拔韩信于行阵,取英布于敌国,收雍齿于故怨,是以能诛灭秦、项,刬革暴虐,与天下更始,四海会同,六合为家。由是观之,则"大亨贞"、"利建侯"之义,圣人示后世之意悉矣。
初九:盘桓,利居贞,利建侯。《象》曰:虽盘桓,志行正也。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东汉之末,豪杰竞起,有刚阳之德,宜为君者,昭烈而已。痛王室之倾颓,愤奸臣之窃命,扶本宗,诛奸宄,一匡天下,其志也。而为相于平原,为牧于徐州,归袁绍,投曹操,依刘表,曾未足以舒其志。然临祸患而信义益明,不少变其初志。三顾草庐以致诸葛,得庞统,来法正。追景升,顾恋赴义之徒,而众士景从,若水之归海。以贵下贱,而大得民也。于是遂定巴蜀,三分天下而有济屯之势,“居贞”、 “建侯”之利大矣。
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象》曰:六二之难,乘刚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六二、九五之正,应而逼于初阳,不得相从者,以屯故也。天子者,天下之首,蛮夷者,天下之足。中国盛强,蛮夷屈服,天下之常经也。而汉之时,匈奴暴桀,抗衡中夏,其为足也犹初;其僭乱也犹九。苏武使焉,匈奴壮其节义,凌折困辱,必欲降之。武虽倚汉武刚明之君,而远在蛮夷为所拘絷,降之不可归欤!不听,故"屯如邅如,乘马班如"。进退不能也。六,阴也;二,亦阴也,妻道也,臣道也,从一而终者也。武守是道,舍生取义,以死守节,心归中国,义绝蛮夷。虽身在匈奴,不为之用,岂求有功名于彼哉?譬如贞女,虽或介于强〔暴〕,而不可侵凌,终不为之字也。夫使蛮夷,而善归者多。是时匈奴强﹝暴〕,非心服中国,而武乃使之,是以遭难如此耳。十者,数之终极,而后变也。居十九年,匈奴势衰,欲归计强汉,武乃得还。然后名扬于匈奴,功显于汉室,完节而归,乃字也。蛮夷服中国,反常也。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象》曰:"即鹿无虞",以从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穷也。
炎汉再建之初,隗嚣起于陇西,以庸才居民上,有偏霸之意。即是鹿也。夫立国以得贤为本,若马援、申屠刚、杜林、郑兴诸贤『一』,皆莫之与而去之。是无虞也。惟陷身于不义,以及乱亡耳。嚣终不悟,举兵背叛,不知几而往困于西城,饥而死。吝穷甚也。窦融则不然矣,其保河西也,岂无专据方面之志哉?然闻光武勃起中原,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遂舍五郡之权,一心汉室,终保福禄,亦可谓之君子矣。
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象》曰:求而往,明也。
桓公自莒入齐,鲍叔实辅之。既而不执其政,"乘马班如"也。管仲者,己之交游,有贤才而胜己,则求之于鲁,脱之于俘,荐之于公,让之以政。"求婚媾,往吉"也。于是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鲍为齐臣,至于今称焉,可谓“吉,无不利”矣。非其能知己之短,而肯进人之长乎?
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鲁昭公当三桓强盛,禄去公室之时,以人,则皆季氏之人,以政,则皆季氏之政。君位虽存,而威权去已,不足以有为。欲恩泽下流,难矣。其膏也,膏,凝结而不流者也。然则宜奈何?自小而以渐正之,使恩泽浸润加于百姓,仁心仁闻著于天下,则有吉。如唐武宗、宪宗是也。鲁昭不知出此,举兵攻之,欲夺数世之权于一旦,恩泽未孚,民莫之与,以致失国出奔,客死他所。凶矣!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象》曰:泣血涟如,何可长也。
汉献帝,皇泰主。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彖》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蒙亨。以亨行时中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初筮告,以刚中也,再三渎,渎则不告,渎蒙也。蒙以养正,圣功也。
太甲、成王以幼冲未有所知而居君位,童蒙也。伊尹、周公以刚阳之才,任顾托之重,为发蒙之主者也。夫伊、周非有求于太甲、成王,太甲、成王非伊、周无以保其尊位,守其宗庙社稷。故"匪我求童蒙",乃"童蒙求我"也。"初筮告",若伊尹于太甲,方其居忧之时,即放之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是也。若不决之于初,待其听政,然后随事之失而言其非,则"渎蒙"矣。周公于成王,自幼冲之中,不顺其意而行姑息之恩,故左右侍御、仆从,即以正人为之,以检束其行,使幼而闻正言、见正行,亦不待其临尊位,然后因事一一以教之也。是以太甲、成王,虽无过人之才,而卒皆为大贤者,以伊尹、周公能养其正于蒙,有作圣之功。此蒙之所以亨也。夫当天子蒙蔽未发之时,当发蒙之任,负天下之责,苟不持正,自信不疑,则必有乘间投隙而起者矣。故圣人又戒以利在于贞也。惟贞,然后足以弭奸邪窥伺之心,厉忠贤进为之志,事功可就,而祸难不生矣。
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大舜之有天下也,先诛四凶;孔子之执鲁政也,先诛少正卯;唐太宗之起义兵也,先诛高德儒。盖时方蒙蔽未知,好恶之所在,惟先威之以刑,则观听耸动,而民知所从矣。是说去其不知所从之桎梏也。虽然,刑加于恶之尤者,然后足以正法,新民之耳目,而施教化也。若用之不正,以及众人,则不足以得民心。民苟免而无耻,于治安之道,为可吝矣。
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象》曰:子克家,刚柔接也。
诸葛孔明执蜀政柄,上有后主孱暗之君,下有杨仪、魏延昧于大体之属;北有蔽欺天下窃命之魏,东有不知天命称尊之吴。可谓蒙之世矣。然孔明尽礼,后主听信,无所嫌忤。圆融仪、延使各展其才力。结好江东,而不明其称帝之罪。志在北征,亦必闭关息民,然后用之。其志大,其量弘,虽未能致其亨,而有安强之吉矣。广开言路,弃非如敝履,得是如珠玉。孜孜尽下,事无不察,算无遗数,"纳妇吉"也。岂有凶祸之及哉?大臣事君,犹子事父,九二刚阳之才,而六五柔顺之君,与之相应,故虽居蒙世,而有吉。圣人举而示人以近,故云"子克家"也。
六四:困蒙,吝。《象》曰:困蒙之吝,独远实也。
汉元初立,萧望之以师傅下行端揆之职,为发蒙之主,史高与望之同受顾命,位望之上,为亲近大臣,以阴柔庸劣之才,辅暗懦之君,而暱比于恭,显阉宦不中正之人,疏远望之,不与同心辅政。于先帝付托之意,岂不负哉!是亦自远于刚阳、笃实之贤,故有"困蒙之吝"耳。
六五:童蒙,吉。《象》曰:童蒙之吉,顺以巽也。
汉昭所以委政霍光者,冲幼未明习国家事耳。非天资愚蒙,乃童蒙也。以其童蒙而天性聪明,故能上顺先帝之志,下任霍光之贤,而燕王之谋不成,簒弑之祸不作。故为吉也。
上九: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象》曰:利用御寇,上下顺也。
大舜之征苗,文王之伐崇,汤之放桀,武王之伐纣,皆以其蒙昏之极,不得已,故击而去之耳。若后世汉高之诛秦、项,汉宣之诛先零之类,御寇者也。平城之兵,马邑之伏,唐太宗之伐高丽,为寇者也。御寇者,出于不得己,故天人顺之。汉武为寇于四夷,而望天下之人,皆如卜式之顺己,其可得乎?
《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彖》曰: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彖》曰『二』:需,有孚,光亨。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
文王虽有亹亹刚健之德,既受命为人之主矣,若遂欲进定天下,则纣之才犹足以有为。恶未贯盈,人心未尽去,天命未尽改,时未可以定也。文王逡巡不进,退处于西伯,而纣在上,“险在前也”。文王以服事殷,其忠信于上下,其诚动于残贼。故得行其号令于诸侯,天下化之,而纣不以为嫌。“刚健而不陷”,岂有困穷哉?"有孚","光亨","贞吉",此之谓也。若文王中非有孚,则不足以动商纣,而至于以兵相加,文王虽得天下,是簒也。非“位乎天位”, “中正”之义矣。惟文王“位乎天位”, “中正”而不过,故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夫以天道处之,何事不济?故曰:"利涉大川。"
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象》曰:需于郊,不犯难行也,利用恒,无咎,未失常也。
夫人幼而学之,壮而行之。古之君子,如伊尹之耕于有莘,傅说之筑于傅岩,吕望之钓于渭滨,皆待时于郊野旷远之地,不冒犯世患而求进者也。其耕也,其筑也,其钓也,用常而已,非有惊时异众之行也。故无咎。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终吉。《象》曰:需于沙,衍在中也,虽小有言,以吉终也。
孔子、孟轲执其规矩、准绳,周行于诸侯,见可而进,"需于沙"者也。近于世难矣。然孔、孟志在天下后世,非私己也。故不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或以微罪行,或三宿而后出画,道广德弘,其心甚大。虽小有患害,厄于陈、蔡,围于匡人,景子谓之不敬,尹士谓之干泽,于孔、孟乎何伤?故当时诸侯敬之、重之,万世之下尊之、仰之,“以吉终”者,此之谓也。
九三:需于泥,致寇至。《象》曰:需于泥,灾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
范滂、李膺,名冠天下,激浊扬清,进必以其道,"需于泥"者也。然时方多僻,〝灾在外"也。其气刚,其志锐,其行劲,无所顾虑,露其锋刃,欲以力除奸邪,奸邪畏忌,则思所以中伤之矣。党人禁锢,岂无自而然哉?皆自致之也。若敬慎如陈寔,虽中常侍张让父葬,亦往吊焉,敬慎之至也。及党人被诛,而名士因寔得免者,甚众。使范滂、李膺敬慎如此,岂有诛死之败乎!
六四:需于血,出自穴。《象》曰:需于血,顺以听也。
汉桓既诛梁冀,拔黄琼,首居天位,天下想望异政。琼奏诛州郡贪污者十余人,海内翕然称之。时小人充朝,正人处乎其间,佞幸之所必中伤也,"需于血"者也。夫琼之心,岂止于诛州郡贪污而已哉?肃清廷列,乃其志也。少须服之耳。及嬖宠益横,琼自度力制不能,遂上疏极言,称疾不起,不敢安其位,"出自穴"也。琼虽言,然一言不听,则不敢据其位而去。力言之而不止,以与嬖宠争也。顺听时命,委而去之,虽其志壅遏不行,戮于小人,而无凶祸之及矣。
九五:需于酒食,贞吉。《象》曰:酒食,贞吉,以中正也。
文王当纣之时,位乎天德,退称西伯,天下归之,实行天子之事矣。其居中正,又何疑哉?饮食宴乐,以待天命,所需必遂,可谓吉矣。故孔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
《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韩冯翊之说萧,赵广汉之讼魏,皆中无孚实,不知畏惕,过而失中道者也。故终极其事,皆至于凶。左雄、周举,“中吉”也。王浑、王浚,“利见”也。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三』。《象》曰:不永所事,讼不可长也。虽小有言,其辩明也。
郑兴、桓谭。
九二: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象》曰:不克讼,归逋,窜也。自下讼上,患至掇也。
杨恽。
六三: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象》曰:食旧德,从上吉也。
郭子仪、鱼朝恩。
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象》曰:复即命渝,安贞不失也。
杜淹。
九五:讼,元吉。《象》曰:讼,元吉,以中正也。
曹腾、梁商、贺若弼、韩擒虎、贾复、寇恂和事天子。
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象》曰: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
主父偃、来俊臣之徒。
《师》:贞,丈人吉。无咎。《彖》曰: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
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纣率其众七十万,战于牧野。武王鼓之,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前者倒戈,后者北焉。其故何也?纣不能正心以正天下,故众莫为之用。武王征之,非富天下也,正己而已矣。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
刘虞,吉德之主,士民之所与也。公孙瓒,暴黠之将,士民之所不与也。然虞以十万之众,声罪讨瓒,而一败不振者,以无律故也。不以律,虽臧亦凶矣。
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
赵将李牧,初守雁门之塞,赵王听谗而罢之。既而边境不安,复命牧将,牧请行其初志,赵王听之,牧乃受命。于是利钝、进退、功罪、赏罚,牧皆专制,赵王不得而与也,故能一战而破灭三国,边境清净。夫不用,则听命而退;用之,则专命而行。得中道者也。故吉而无咎。其后,牧御秦师,赵王罢之,而不受命,则恃专而失为臣之道矣。见杀宜哉!故《象》以"承天宠"为“中吉”也。吴楚反,景帝命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讨之。亚夫言于帝曰:"楚人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于是吴攻梁急,梁求救于帝,帝命亚夫救之。亚夫守先谋,不奉诏,坚壁不出,而遣轻兵绝吴楚粮道,吴楚兵卒困于梁,饥死叛散,遂以破灭。惟其委之重,而自任也专,故能有是功。吉,无咎也。虽然,人臣有大功于天下,奉身而退,不为天下先,可也。亚夫,绛侯之子,复有大功,又为辅相,守正而行,抗义不挠,其居正也善矣,然卒取死亡之祸者,不知消息、盈虚与时偕行之过也。唐宪宗之讨淮西也,既命裴度长御史,往视师矣,又命以为相,使赏罚用命,不用命,又命往厘以既厥事。信之深,任之确,恩礼有加,而无怠也。所以平逋寇宿贼,威震诸藩,合乎"王三锡命","怀万邦"之义,可以为天下后世法矣。
六三:师或舆尸,凶。《象》曰:师或舆尸,大无功也。
用师之道,必以才德,谋虑足以服人心。如丈人者主之,故能有成功。若燕乐毅,丈人也,而以骑劫代之;若赵廉颇,丈人也,而以赵括代之;李牧,丈人也,而以颜聚代之。此以众人而尸丈人之事者也,不败亡何待?六之才德,众人也,而三之位,则统师也。故圣人明舆尸无功之义。
六四:师左次,无咎。《象》曰:左次无咎,未失常也。
齐桓伐楚,退师召陵。赵充国讨先零,固守不战;汉高祖伐项羽,舍荥阳、成皋而趋宛叶;朱隽讨韩忠,解围而后复战。皆"左次"也。"左次"者,不以气也,必有义也;不以力也,必有谋也。夫聚众而付以艾杀人之器,岂得已哉?能以谋义行之,庶几其可胜矣。此兵家之常也,故无咎。
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象》曰:长子帅师,以中行也;弟子舆尸,使不当也。
夷狄居边塞不毛之地,盗贼屏其邪心而从于教化,不害良善,其宜也。夷狄若有侵犯于中国,盗贼若有干犯于天下,则是禽兽在田,而侵犯稼穑也,当申其罪而讨之。若大禹之征有苗,汤、武之征桀、纣,汉高之伐项羽,则皆申其罪而讨之。故蛮夷率服,天下响应,为利大矣。故无咎。然任将之道,必以名德、才行足以率众者为之。九二刚阳,三才在下,为师之主长子也。若不任长子而以弟子、众人、庸才间之,未有不败者也。以郭子仪、李光弼尚有相州之败,况他人乎?故吕蒙不肯与孙皓并为大督,曰:"昔周瑜、程普并将,几败国事。"
《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凶。《彖》曰:比,吉也,比,辅也,下顺从也。原筮元永贞无咎,以刚中也,不宁方来,上下应也,后夫凶,其道穷也。
张良以兵法说他人,皆不省,及以说汉高,则常用其策。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不去,"原筮"也。其从沛公,以复仇暴秦而济世安民,非以为乱也。此仁人之心,可久之道,为天下之正理,得"元永贞"之义也,故无咎。若沛公之约法三章,以收秦民,马援之择君,窦融之归光武,郭嘉之去袁绍,皆"原筮"者也。其相比,莫非有善谋,行常道,守正理者。故邴原告曹操曰:"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明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非刚中者,不能如是。不然,以利相比,如赵高、二世之君臣,与夫窦、灌之朋友,未有得无咎者也。夫天下未定,国家未立,而身未安,固宜汲汲求此。若楚、汉分争之时,君臣未定,百姓未知所归,贤能未尽见用。韩信、彭越、英布之徒,不能乘此时举贤恤民,求上下之助以宰制山河,保其大功。及楚已灭,天下归汉,乃奉兵叛逆,自取灭亡,"后夫凶"也。况隗嚣之徒,才不逮数子,方纷乱之际,则坐谈西伯,及中原略定,乃始举兵图大事者乎?
六二:比之自内,贞吉。《象》曰: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成汤三聘之,然后起。诸葛孔明躬耕南阳,先主三顾之,然后见,聘之在彼。而起在我,顾之在彼,而见在我,其尊德、乐义之心著于礼貌之间,然后就之,故足与有为也。不然,则失身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反为有势者之所贱矣。安得吉?
六三:比之匪人。《象》曰:比之匪人,不亦伤乎!
如齐王建。所有之群臣、宾客,反为秦用。卒误王建。死于松柏之间。不亦伤乎!
《小畜》:亨。
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
郭子仪虽为鱼朝恩所忌,然朝闻命,夕引道,信命而行,"复自道"者也。是以奸邪莫之能害,而终吉也。若李光弼,因谗邪之间,遂拥众不朝,则不能复于道矣。
六四:有孚,血去惕出,无咎。《象》曰:有孚惕出,上合志也。
汉明帝察察刚急,治楚王英狱,无辜连逮,不可胜数。群臣希旨,无敢以情恕者。独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出万死为无辜一言,其言发于忠诚恻怛,"有孚"者也。其情既笃,其辞既达,其义既明,故帝卒从其言,死罪免而恐惧亡矣。正君心,救无辜,何咎之有?
九五:有孚挛如,富以其邻。《象》曰:有孚挛如,不独富也。
舜既受尧之命有天下,而尧朝旧臣,如共工、驩兜、伯鲧,佐尧治天下,其执权利之日久矣。舜,江海陶渔之人也,虽以尧命,听居其上,其志未尝不欲专命,使舜不得有为于天下也。然舜以天德居天位,其有孚可知,固将分天职与天下圣贤共治之,分天禄与天下圣贤共食之,列天位与天下圣贤共守之。岂奸邪之臣所能遏哉!是以九官命而不仁者远矣。"挛如,富以其邻"此之谓也。
上九:既雨既处,尚德载。妇贞厉,月几望,君子征凶。《象》曰:既雨既处,德积载也。君子征凶,有所疑也。
东汉阉宦之盛,自孝和永元中,郑众始得与闻政事,其宦者出入禁闼,以奉承为事者也。暱比,则易以亲;顺事则易以信。其后遂得天宠,日侵朝权。至永兴之时,中官近习手握王爵,口含天宪,政令一自之出矣。然贤者犹或用,势已张而未成也。及延熹之末,逐党锢,贤智举不得进,于是乎成矣。所以及此者,以其暱比顺事,足以惑媚人君,而桓、灵之君心与之同,性与之合,"既雨既处"也。彼赵忠、张让之徒,岂知其非,日以益甚,终受诛戮,固其宜矣。"妇贞厉"也。虽然,阉竖也,而执国柄,政自己出,侵逼人主,"月几望"矣。陈蕃、窦武以区区之力,不复顾虑,诵言诛之,欲以一旦而夺百有余年凭藉之权,不亦难乎!孔子曰:"有所疑者,戒时君子,必知疑虑,徐思所以制之,则不至于凶矣。"
《履》:虎尾,不咥人,亨。《彖》曰:履,柔履刚也。说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
袁涣之答吕布,严颜之答张飞,薛包之事父母,谢安之待桓温,所处至顺,所言至当,皆以"柔履刚","说而应"之,故虽履强猛暴戾之地,终不见伤害也。纣至强〔暴〕也,而文王徽柔懿恭以事之,故能免于羑里。以西伯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则得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其德,光大明于天下后世也。其亨可知。
初九:素履往,无咎。《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张良以布衣起为帝者师,及功成天下定,则从赤松子游。杨秉以儒生起为三公,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此安其卑下之素往,行其志愿者也。故贵势不能动其心,利禄不能乱其操,以是而行,岂有咎乎?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象》曰: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
黄宪汪汪若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非有惊众险异之行也。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之仕,宪亦不之拒也。行至京师,竟无就。若其中以利欲自乱,岂能从容应之若是乎?
六三: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象》曰:眇能视,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有行也『四』;咥人之"凶,位不当也。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
吕布刚决不常,智卑而才小,虽统众为将,固不足以济乱也。然以董卓之悖逆而杀之,以袁绍之背叛而绝之,"眇能视,跛能履"者也。其见非能穷理,其行非能尽义,亦迫劫于形势,因以为功耳。使布统御于人,遵约束而行,则未必不为名将,如尉迟敬德之流,保其天禄矣。以其刚决猛暴而居人上,自主一方也,故躁率妄行,谋不中礼义,动不中几会,"履虎尾",蹈危难,为曹操所擒,而被"咥人之凶"焉。
九四:履虎尾,愬愬终吉。《象》曰:愬愬终吉,志行也。
东汉之初,窦融保据河西,专有方面。厥后归命光武,以为大司空,居近君之地。光武刚强明决,以法术制驭臣下之君也。融尝专制,则光武心忌,本处于外,入为大官,则旧功臣心不平,"履虎尾"也。然融谦恭小心,有子欲其恂恂守道,不愿其才能,其畏慎可知。"愬愬",畏惧也。融能如是,不以宠利居成功,其"志行也",故终吉。
九五:夬履,贞厉。《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
夬,刚决也。尧、舜之圣,犹曰钦明文思,允恭克让。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仲虺戒汤曰:"从谏弗咈,先民是若。"《诗》称文王曰:"小心翼翼",盖悠游从容,宽大尽下者,圣人之容止也。能如是,则履帝位而不疚矣。若自以为居位正当,任其刚决,不复畏惧,则德不能日新,往住日退,不如其初。此危道也,故曰"贞厉"。
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象》曰:元吉在上,大有庆也。
曾子寝疾病,谓门人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夫人有一善一功、一言一事,欣欣然自喜自足,而不能有终者,多矣。焉知君子以天下世世为消息,没身而后已乎!曾子启手足,可谓"视履考祥"矣,必得正而毙,可谓"其旋元吉"矣。
《贲》:
初九:贲其趾,舍车而徒。《象》曰:舍车而徒,义勿乘也『五』。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王烈寓于辽东,公孙度欲以为吏,烈为商贾以自秽,乃免。
六二:贲其须。《象》曰:贲其须,与上兴也。
六二,文明,贲之主,其质阴柔,随质之善恶而贲之耳。故不能变其质也。如叔孙通制礼仪,因汉高所能行者而已。
九三:贲如濡如,永贞吉。《象》曰:永贞之吉,终莫之陵也。
三,处文明之极,阳奇阴耦,阳居其中,阴阳交合,情文悦怿,贲之盛也。如舜得十六相,文王得四友,汉高得三杰,光武得二十八将,唐太宗得房、杜、王、魏,君臣相辅,光被天下后世,而膏泽下于斯民。"贲如濡如"也。方世之乱,英雄角逐,君择其臣,臣择其君,非素有定分也,皆以情合气洽相从耳。苟不长守贞固,而继之以疑阻猜嫌,则君臣必不相保,未有能终者也。安得吉?如陈灵之杀泄冶,赵迁之杀李牧,袁绍之杀田丰是也。终为人所凌辱矣。
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德宗,陆贽。
剥:
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象》曰:剥牀以足,以灭下也。
汉和帝以郑众诛窦宪有功,遂得与闻政事。阉宦擅权,侵害正人,自此始矣。小人得志,君子道消,其凶必矣。
六二:剥牀以辨,蔑贞凶。《象》曰:剥床以辨,未有与也。
天子者,天下之本,民人之主『六』,其得位也。上受于天,下受其君父,而辅之以大臣者也。桓帝以李润、江京而废,来历以死争之是也。而同谋之徒,皆见险而止。历独立无助,桓帝遂废。后虽立于孙程等,然进退人才,更张政事,皆在天子之手,犹未甚也,而执朝政与大臣为伍之势成矣。若大臣得人,以其类进,则犹可为也。
六三:剥之无咎。《象》曰:剥之无咎,失上下也。
剥者,阴剥阳也。三,居刚应刚,以阴从阳者也。昔东汉吕强处阉宦之中,独有爱君子、忧宗社之心,虽身被杀,犹有令名。无咎也。《五峰集》卷五
『一』郑:原作‘郭-’ 据陆抄本及《後汉书》卷三六《郑兴传》改
『二』彖曰:据阮元刻《周易正义•需卦》此二字为衍文
『三』终:原作‘中’据《易•讼卦》改
『四』与:原作‘有’据《易•履卦》改
『五』弗:原作‘勿’据《易•贲卦》改
『六』人:原作‘神’据陆抄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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