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全元文 卷一五七〇 胡 翰 (八)
樂全子郑君墓誌銘
郑自睦徙居浦江，以孝義稱于宋，著于元，至於國朝而益昌大趾美。當泰定、天曆之間，余年始冠，即從先君及其門，拜其老人順卿父于堂，周旋接武群從之列。退就師，日與吾景彝修其業。景彝之諸侄猶幼也。唯二人者，上下古今，窮日夜不休。方是時，天下之士方事決科，景彝以爲是不足爲吾學。獨好古文辭，大致其力於經史，深裹先生吴公每奇之。吴公於書無所不讀，尤邃於《春秋》之學。余欲受之不果，獨授之景彝及今翰林學士宋君景濂。宋君得之，出爲世用，名滿天下；而景彝足迹不越州里，百不一試，竟齎志而殁，於今十有餘年矣。其子得以其從兄、前太常博士濤之狀來請銘。余與景彝爲世契，而又生同年，學同師，今一旦契阔，而余幸生人世，猶能執筆，何敢不諾！君讳銘，景彝其字也。曾大父政，大父德璋，父文轟。景彝早喪父，事母至孝。母黄氏嗜鰇魚，時市之以進。會有疾，益思得魚，即遍市求之。母得魚，疾乃愈。每食必視所宜，母悦即喜而退。既乃婿于金華張氏。張無子，景彝侍養，不失子婿禮。及丁母喪，張氏宴客具樂，輙潜于外。張不省其故，顧與座客：「婿乃避我乎？」客曰：「翁婿有親之喪，不茹荤，不聽樂，其家法自當爾。」翁意始釋。遇宴輙曰：「不可以我故廢禮也。」不復强之。翁年且老，欲以家貲盡委之以終養。景彝拜而謝曰：「銘，義家子，翁幸婿之，敢不竭所事？得田數畝，屋數椽足矣，它宜畀之翁之族子姓。」翁如其言而畀之。翁卒，給喪塟，而族人得田者漠如也，人益稱其賢。景彝奉諸兄如事嚴父，不命之坐不敢坐。仲兄清容居士之殁也，其次當長家事，哀痛弗忍終喪，而群從固請，迺泣告于外，姑以歸藉。所得張氏田庐歸之。公復自念久于外，不親家事，能任荷者莫如吾侄渭，又宗嫡孫也，遂爲文告于先祠，推讓渭。渭固辭，而終虚其席焉。嘗過鮑溪，見其溪惡，遇雨泛濫，濟者有不測之患。即為石梁濟之，刻銘石上，署名「貞和」。貞和者，其伯父號也。人怪其費出婦家，不宜矯情推美伯父。景彝曰：「吾家無私財，成事歸諸長，禮也，吾何敢要譽？」窭家子潘氏，聞其母老無養，日取薪易粟猶不繼，即月給粟二斗，寒給綿衣服，終其母身乃止。景彝臨事重然諾，未嘗苟取苟與。性簡默，雖久與之處，未嘗見其談谑。叩之疑義，其出無窮，聽之洒然。晚好《易》，自號樂全子。春秋六十有二，以疾卒于十一月二日，葬以某年某月某日。墓在玄麓山之陽。其配張氏，合而祔焉。子男五人，濬、得、洤、奫、冲。奫、沖早卒。得即請銘者。女三人。孫男五人，栻、栩、棟、梁、楙。梁，早卒。孫女一人。尚論世德，濬源发祥，自其遠祖綺，大父德璋，並著芳聞于前史，逮今凡十世。由貞和以下，余所見者五世，長長幼幼，合族數千指，莫不蔚有可觀。而景彝獨能紹其祖綺之家學，蚤為深褭公所賞識，至老不失為法度之士。雖所施者不廣，而所存者遠矣。《春秋》之法，微顯闡幽，宜不在朽也。乃銘曰：
學不黍其師，行不黍其祖。雖不禄其能，足以信其友。雖不大其施，足以貽爾後。鳴呼景彝！樂全其有。金華胡翰撰。（清刻本《麟溪集》寅卷上）
【51】全元文 卷一五七〇 胡 翰 (八)
吊董生文
余自京師南歸，次于直沽。派流而達于衡漳，過陵州，故廣川地也。或曰漢江都相董仲舒墓在焉，為文吊之。其辭曰：
出國門以南邁兮，涉衡漳而濟舟。波流浑其若河兮，道既阻而且脩。臨廣川之故墟兮，曰夫子之首丘。望原隰以懷思兮，恨欲去而夷猶。嗟王風之不競兮，人各骛其私智。道術裂而民散兮，世已久而莫制。燕趙固多奇士兮，僅有取其忼慨。非天降大雅兮，繄孰為之表砺？聖垂法於《春秋》兮，志雖微而可即。士明經以致用兮，義非後而不食。徵天人以為言兮，明災異之在辟。引君致之當道兮，情眷眷於陫側。嘉尧舜而樂三代兮，得一士而不能用。苟不用其亦已兮，國無人而曷重。黯質直而見惮兮，弘飾詐而取寵。用舍倒而莫察兮，邪正溷而弥冗。騂不中夫犠牲兮，執鸞刀而薦黎。登亵味以實瓒兮，歷黄流而注兹。競刓方以為員兮，攦榘矱而去之。徒操末以齊本兮，引縄墨而止之。下皇皇而靡所聘兮，上訑訑以為得。孰好賢如《淄衣》兮，孰惡惡如《巷伯》？古固難於知人兮，多欲而不惑！庸侯時之見察兮，庶師言之允一。謂伊尹無以加兮，雖管晏弗之企。探淵源其尚眇兮，又岂游夏之儒類？何一低而一昂兮，概未量乎夫子之志。曰正谊而明道兮，不計功而謀利。皦内顧而如斯兮，揆王佐亦奚異？俾诡遇以獲禽兮，固吾心之所羞。比柳下之三黜兮，由直道以事人。百里之飯牛兮，岂汙辱而忘身？道有時而黜兮，亦有時而伸。諒天命之未違兮，獨奈何乎生民。
【51】全元文 卷一五七〇 胡 翰 (八)
悯貞淑文
何斯世之昧昧兮，耿獨抱兹貞淑。曰降命之自天兮，固眇軀之所服。肇兩儀於厥初兮，恒正位而並育。知夫人之伉俪兮，云疏而異族。昔結髪以承歡兮，將偕老以爲期。忽惡斧之在首兮，遂中道而棄之。惟國有大事兮，莫大於征伐之師。既北面以奉命兮，願委質以驅馳。冒白刃以爭先兮，惧不得其所死。苟死弗慊于素兮，又安足以痛毁？相女婦之從夫兮，醮一齊而不再。力莫拯君之阽危兮，雖獨生其何待。孫神之戍夏兮，陳迎翣而捐軀。高叡之喪趙兮(一)，秦瞑目而與俱。卓怒行其威教兮，皇甫係而猶诟。李斷臂於逆旅兮，負凝骸以贻後。諒風猷之一致兮，旷年歲而不可衊。襲芳菲以幼蘭兮，又佩之以雙玦。仰三辰之在天兮，心炯焉其昭晰。即所安而自得兮，吾窃哀丈夫之非烈。（以上明刻本《胡仲子文集》卷一〇）
〔一〕高叡之喪趙兮：趙，原作「起」，據清文淵閣《四庫全书》本改。
【51】全元文 卷一五七〇 胡 翰 (八)
商節婦诔
商先生淵之妻，以兵而死於義。吾友平仲既爲之傳，而景濂又哀之以辭，皜皜乎白於天下，淵也不死其妻矣。天下之大義，億兆人之所同也，而於眇女子見之，君子從而與之曰節婦。列其事而不原其心，則余不可以無言矣。節婦之心，何心也？得之於天，而人不與力焉，良心也。良心也者，在臣爲忠，在子爲孝，在婦爲貞。而臣也，子也，婦也，發於其心之所不能已者，所謂義也。故忠可教，孝可訓，貞可勸，而不能必其果於行。唯其不可必，奮而爲之，所以行吾義也。故君有不得於臣，父有不得於子，夫有不得於婦，而非教之所能爲也。百乘不足以爲貴，萬鍾不足以為富，一日不足以為短，千歲不足以爲長，而於名非有所計也。以教爲可成，名爲可榮，此君子之論也。天下之事，出於議拟者，患不能致。果利害之際，一髮不容，不幸而動焉，其心二矣。故天下之士，砥志砺行，臨事而摧衂者多矣。而名節之美，著於尺籍編伍之人，出於人之所不虞，又其著者。則窈窕婉孌闺闥之秀，而確乎其不可奪，毅乎其不可回，若節婦者是也。方事之殷，軍士所利者，貨寶耳，女婦耳。一旦奄至於邑，而淵之家骨肉不暇顧，爲節婦者逃則不脱，止則汙辱，遂溺而死，固其所也。於死而得其死，義也，自靖而已。自靖也者，心之所安也，節婦亦得其心之所安而已。兵興以來，吾鄉類是者往往有之。吴履之妻死於自溺，贾誠之妻死於自溺，姜氏之女死於自刎，童氏之婦死於自刎，張氏之妻若女俱死於自刎，此余所知者。一日之間，死者數人，何其烈哉！吴之妻謝，贾之妻宋，猶曰儒者，於家有所聞，習之有素也。若姜氏、童氏，皆里巷富人，非素有聞而積習者，猶曰富人知所貴重可也。若張氏者，家不過編伍，業不過牧圉，一旦聞難，其妻死之，其二女死之，其幼方笄，又刃而死，一家而死者四人焉。吾以是知天理之在人心不可泯，彝倫之在天下不可易，無富貴貧賤等耳。生不愛其身，死孰計其名，無所為而為之者也。自夫人之没，今二十年矣。唯宋氏、謝氏嘗有列其事而見於紀載者，它固寥寥然矣。余于是取之附著於此。其居不同鄉，其生不同族，其死義之心一也。天下之爲人臣，為人子，為士君子者，誰獨無是心，其可徒歆動於節婦之風哉？余雅辱交于淵，故著明其義，為诔以泄其哀思焉。節婦名真，張氏，與淵皆嵊縣人。诔曰：
有猗者蘭兮，繁霜其悴之。有瑳者璊兮，烈火其黄之。雖則熭之，彼則遂之，固天也畀之。（以上《四庫全書》本《胡仲子文集》卷九）
【51】全元文 卷一五七〇 胡 翰 (八)
禡牙文
維歲甲辰正月某日，淛東行中書省右丞李某以清酌潔牲禡于大牙之神。惟國大事，曰祀與戎。凡我有衆，罔敢弗恭。在昔草昧，誕啓武功。涿鹿揚靈，牧野奮庸。承天休命，惟神是崇。於皇漢祖，奄起沛豐。申嚴秩禮，丕顯軍容(一)。百王繼軌，庶士承風。伊予不武，荷國委寄。授越端闈，總干東裔。列城効順，群醜慕義。匪曰予能，實神之賜。赫赫靈旗，道揚神威。天日清照，風雷属飛。睽睽萬目，具瞻指揮。何揮不躍，何指不披。薄海内外，日所出入。憺其於鑠，罔不震詟。肆于將士，一乃心力。鞠躬將事，不越咫尺。春酒既嘉，潔牲孔腯。是用昭假，令典有則。神其監之，尚永我翊。宣我神武，祚我明德。削平僭亂，佑我民物。如周如漢，如古有國。登于至治，執祀罔極。（明刻本《胡仲子集》卷三）
〔一〕丕顯軍容：原「軍」下衍一「軍」字，據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