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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靖海靖考 [原创 2008-10-24 11: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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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两代，有六位叫“胡靖”的人，都是文化人，几乎都能书画，但并不是每一位“胡靖”都能让我们详其生平。“海靖”这个人，有文献说就是福建“南平人”的那位胡靖，但有些文献却不详此事，而有些学者说胡靖和海靖是两个人。关于“南平人”的那位“胡靖”，或谓“明初人”、或谓“明末清初”人、或谓“明人”或谓“清人”，莫衷一是。胡靖、海靖的传世作品极少，对于明清书画、古籍鉴定来说，“胡靖海靖”问题，往往使鉴定者一头雾水，很难理出个头绪，而已出版的某些权威性的编著在这个问题上又有误释和互相矛盾，这就给研究者带来了困惑。本文意在考证与“海靖”有关系的那位“胡靖”的生平及其作品年代。
一、明清的六位胡靖
江西吉水人胡靖：即胡广。《列卿记》：“胡广，字光大，吉水人。建文初以进士廷试称旨擢第一，易其名曰靖。……尤工书法，行草之妙，独步一时。”《明史·列传·胡广》：“父子祺，……迁延平知府，卒于任。广，其次子也。建文二年廷试，……（建文）帝亲擢广第一，赐名靖，授翰林修撰。”有一点须提及的是，胡靖（胡广）之父曾任福建延平（今南平）知府。
四川简州人胡靖：永乐十八年举人，简州人。见清嘉庆《四川通志·选举》。生平不详。
福建南平人胡靖：清乾隆三十年《延平府志》：“明，胡靖，南平人，工书画，尝从天使泛海至琉球，揽岛屿风景，绘图志概，刻画精妙。后出家，名澄雪。”这里没有谈胡靖的具体生活年代。注意，明嘉靖间有《延平府志》，但无“胡靖”其人。
江苏南京人胡靖：《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颠道人，清康熙间（人），原姓名胡靖，江苏南京（人）。山水、花卉及行书。”颠道人有一印章文字为“曾名靖”。俞剑华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颠道人，清，道士。相传胡姓，明亡为道士，江宁（今南京）人，流寓维扬（今扬州）。山水潇洒，花卉奇古，书法学李鱓。”
河南某地人胡靖：《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目录）有“胡靖”，河南人。然该书有目而缺“学行典”文字，故不详河南人胡靖之生平。
不详籍贯者胡靖：《明史·艺文·二》有《沅州志》七卷，为“胡靖”纂。沅州，在湖南。
二、关于“海靖”的记载
民国版《福建通志·福建高僧传·清》引清道光旧志：“海靖，延平人，善诗画，尝从册封使臣往琉球，图其山川以归。”《武夷山市志》（1）卷三十二“佛教·僧人”：“海靖，延平人，原名胡献卿。善诗画，有才气，曾受命随天使出访至琉球，以绘画才能‘图其山川以归’。尔后入武夷山为僧。”这里没有谈到胡靖，也没有说人物的具体生活年代。《南平市志》（2）卷四十七“宗教·佛教”：“清代。从法云寺出家的南平籍海靖禅师，擅长诗词书画，被册封为使者，列为高僧，曾为皇家绘画琉球（日本）国的山川地形。”看来胡靖、海靖的生平极为近似，不同的是，乾隆《延平府志》说胡靖是明人，而《福建通志》、《南平市志》说海靖是清人。
三、南平人胡靖和海靖是同一个人吗？
1989年10月，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对重庆博物馆馆藏书画进行鉴定。该馆有一件《乔松竹石图》轴，轴外题签为“胡靖”二字，画面左上有作者题识：“乔松柱石。己酉秋月寿日写祝子俊大词宗华诞。种松道者靖。”款下钤“莲菴海靖”朱文印、“般若园菴主”白文印，引章“种松皆作老龙鳞”白文印，右下角钤“笔墨作佛事”朱文印。画心左外侧有鉴赏人（不详鉴赏人姓名）题跋：“靖，姓胡，从郑天使至日本访建文，归而剃度，盖有徵而然。”
如按该鉴赏人题跋所说，则该画当是明初作品了。而商承祚、黄华编《中国历代书画篆刻家字号索引》正好把胡靖、海靖列为明初人：“海靖：胡靖，福建南平。明。山水。后为僧，法名澄雪，明初人。”“献卿：胡靖，福建南平。明。山水。明初人。后为僧，法名澄雪。”“胡靖：海靖，澄雪，献卿。”刘海粟先生对《乔松竹石图》有很高的评价，他认为胡靖是明初人。（3）
该胡靖（或海靖）是明初人吗？是随郑和到琉球的人吗？
对《乔松柱石图》进行鉴定时，专家意见如下（据现场记录）：“不对，应是康熙间的作品，‘大词宗’的提法不能到明初。不一定是颠道人的胡靖。说不清。叫海靖，和尚的名字，释海靖，不是明初的人。”很显然，专家的意见是，海靖的《乔松柱石图》是康熙间的作品，但未详胡靖其人。
四年后，《中国古代书画目录》（4）（以下简称《目录》）第十册出版，将《乔松柱石图》作者定为“海靖”，创作时间为“己酉（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笔者按：《目录》误印为乙酉）”。看来这是正式的结论了，否定了现场鉴定的意见。
难得的是，故宫博物院也藏有一件署名“海靖”的作品，载《清髠残等山水册》（1996年夏，在故宫博物院领导、同事的关照下，笔者在院保管部观赏了该册原件），是髠残、吴宏、高岑、叶欣、高迂、杨廷、樊沂、海靖、谢成、邹喆十位清初名画家的作品合册，其中海靖作品是一小幅山水图。《目录》第二册（1985年）将该册排列在康熙三年和八年之间。海靖山水图只有“海靖”款，钤“海靖”白文印，无年款。
同样是海靖，一个在万历间，一个在康熙间。若将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时海靖且算作35岁的话，那么，到了康熙八年（1669年）他也该96岁了。
胡靖、海靖是同一个人吗？
四、几件传世的胡靖书画
除了上述故宫博物院、重庆市博物馆所藏落款为“海靖”及印章为“海靖”的作品外，就笔者所知，“胡靖”的传世作品有以下几件：
1、武汉市文物商店藏《胡靖楷书黄庭经等七种》卷（1998年，笔者观赏了该卷原件），作者跋语为：“崇祯辛未八月旦日，余客金陵淮上之青云楼，偶于无事之暇作小楷七种。似子翁老先生词宗。三山胡靖书。”该卷钤有“胡靖之印”白文印及朱文印、“献卿氏”白文印、“献卿”朱文印，“胡”、“靖”连珠朱文印，“字献卿”白文印。（三山，福建省城之简称，因城中有闽山等三山。胡靖在此用“三山”作籍贯，即谓自己是福建人）辛未，即崇祯四年，1631年。注意，此卷未出现“海靖”字样。载《目录》第十册。
2、上海博物馆藏《胡靖、曹学佺行书笔墨酣跋册》（载《目录》第三册，1987年），其中胡靖书法创作时间为“崇祯庚辰（十三年，1640年）”。
3、福建省厦门华侨博物院藏《胡靖行书〈舞鹤赋〉轴》，创作时间为“壬午”，无年号。《目录》第九册（1991年）将其排列在崇祯年间。按此，当为十五年，1642年。
4、四川省博物馆藏《胡靖君子万年图扇面》（1992年，在该馆同事的关照下，笔者观赏了原件），绘竹林茅舍，右上题识为“君子万年。辛卯四月寿日写祝栎翁老师台华诞。胡靖。”无年号。《目录》第十册将其排列在清顺治八年，1651年。
纵观《目录》诸册，上述四件是“胡靖”的作品；重庆市博物馆《乔松柱石图》是万历间“海靖”作品，故宫博物院藏《清髠残等山水册》“海靖”山水图是康熙间作品。那么，胡靖、海靖是两个人了？胡靖和海靖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与颠道人有关吗？为此，笔者费解、困惑了很久。
胡靖《乔松柱石图》
五、《琉球记》与《楷书黄庭经等七种》对于鉴定胡靖作品的价值
如同考古学器物断代的“标准器”一样，笔者认为，武汉文物商店所藏《胡靖楷书黄庭经等七种》卷是胡靖作品的“标准器”——有作者姓名、创作时间和地点（三山胡靖、崇祯辛未、金陵），这对于书画作品的鉴定是非常重要的。
国家图书馆藏有胡靖绘《琉球记》印刷本，善本（2000年5月，笔者得阅此书）。该书后有胡靖撰《琉球记并引》云：“……余壬申冬游金陵归，明年春，癸酉读书……余从天使五月廿三日自三山启行。”对照《胡靖楷书黄庭经等七种》卷，胡靖于辛未八月客金陵，而《琉球记》谓壬申冬游金陵归，证明胡靖在金陵住了一年多，人物、时间、地点皆吻合。《琉球记》所钤“胡靖之印”白文印与《胡靖楷书黄庭经等七种》卷所钤“胡靖之印”白文印相同，书风一致，证明两件作品为同一人所作。
胡靖回三山（福建）后，于癸酉（崇祯六年，1633年）五月从天使赴琉球。这段文字也说明了前述《乔松柱石图》鉴赏人跋谓胡靖“从郑天使至日本访建文”是错误的。鉴赏人认为胡靖是随郑和到琉球的人，恐怕是把明初的胡靖（胡广）及其父曾任延平知府的事搅了进来。
《琉球记》有胡靖跋：“……琉球诸胜，余别之廿载，……甲申春，为吾友林蕡子徵记付梓，……癸巳梅月献卿胡靖写并跋。”癸巳，清顺治十年（1653年），上推二十年，即崇祯六年癸酉（1633年），时胡靖从天使赴琉球，至此正好二十年。甲申，即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1644年），是明亡之年。胡靖在此年出版此书，应是表明对明王朝的怀念。而跋语只书“癸巳”，不书年号，表明胡靖不臣服清朝。癸巳作跋语，说明甲申付梓十年后（明亡十年），“再版”此书。书中未出现“海靖”字样，仍署胡靖，此时尚未出家。
《琉球记》前有王孙蕃序言，书面钤有王孙蕃收藏印。王孙蕃，字二慈，号生洲，雄县（今保定）人（5）。由此知王孙蕃是清初人。
关于崇祯六年胡靖随天使出使琉球一事，似乎可以从《明会要·琉球》中找到一丝信息：“崇祯二年，贡使请封。命遣官如故事。礼官何如宠复以履险糜费，请令陪臣领封。帝不从。乃命给事中杜三策、行人扬伦往，成礼而还。自是迄崇祯末，并修贡如仪。”
正因为胡靖生平鲜为人知，而《琉球记》全书又不提及清朝年号（明亡以后胡靖的书画作品皆不书清年号），因此此书的刻本年代就难以判断。从上述文字可以得出结论，国家图书馆藏善本《琉球记一卷中山诗集一卷》的刻本（癸巳再印本）年代应是清顺治十年（1653年），但《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谓《琉球记一卷中山诗集一卷》（一一八八七＃）为“明万历刻本”，不知其所据，窃以为不妥。
胡靖无疑是明末清初的人了，清《佩文斋书画谱》将胡靖列为明末清初画家是正确的。商承祚、黄华编《中国历代书画篆刻家字号索引》谓胡靖是明初人是错误的。
胡靖（海靖）与清初颠道人“胡靖”无关。颠道人有《花果图》卷，作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今存故宫博物院；《玉兰图》轴，作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今藏上海博物馆。又，有关辞书说颠道人是明亡为僧，画学李鱓，不对，因为明亡时颠道人尚未出生，且颠道人比李鱓（1686－1757年后）年龄大，颠氏作《花果图》时，李鱓才25岁，颠道人不可能学李鱓。
六、海靖《乔松柱石图》的创作年代
经过以上的分析，海靖《乔松柱石图》的创作年代可以清楚了，应是清康熙八年己酉（1669年），这是目前所知的有干支纪年并有“海靖”字样（钤印）的胡靖出家后的唯一作品，《目录》第十册谓作于“万历三十七年”是错误的。此图使我们知道了胡靖至迟在康熙八年已出家，法名海靖。该画曾藏清宫，后为张勋、冯公度等所得，再由李初梨购得（购时已有鉴赏人题跋。原有张勋题识，被李初梨重裱时裁去），1983年李初梨将其捐献与重庆市博物馆。
七、胡靖就是海靖
上面的考证已经说明了胡靖、海靖是同一人，是明末清初人，依据是人物的名字、籍贯、生平、作品的一致性和连贯性，并与文献记载相合。要确定胡、海为同一人，只能从文献史料和传世的作品中去综合分析。我们不可能在同一件作品中发现有“胡靖、海靖”这两个名字——因为胡靖出家后法名海靖，不会再用“胡靖”这一俗名；而出家前又不可能出现“海靖”这一名字。有关文献分别记载胡靖、海靖是延平（南平）人，都到过琉球并绘琉球山川；而将有关博物馆、图书馆藏胡靖（海靖）作品的干支纪年按先后排列下来，又使我们清晰地看了作者生平中的一个阶段。实物与文献相比，实物是第一位的。实物与文献的互证，首先是鉴定实物（作品）的真伪。
清《武夷山志》（今佚）谓海靖即是胡献卿。俞剑华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引《福建通志》、《延平府志》、《福建画人传》亦谓胡靖即海靖。一般来说，方志的记载是比较可靠的，但需要可靠的实物做支持。
八、结语
目前所见胡靖最早的作品为《楷书黄庭经等七种》卷，作于崇祯四年（1631年）；海靖最晚的作品为《乔松柱石图》轴，作于康熙八年（1669年），相距三十八年。如果将崇祯四年时的胡靖姑且定为三十五岁的话，康熙八年时海靖则是七十三岁。
现在，我们可以对书画家福建南平人胡靖作一番简略的介绍了。
胡靖，字献卿，号卧庐（见《琉球记并引》），福建延平（今南平）樟湖坂（据民国十七年《南平县志》）人。生于明万历间。博学，能诗书画，画学元明诸家，擅山水、花木，笔力雄健。崇祯六年（1633年）从册封使至琉球，绘其山川以归，成《琉球记》，甲申（1644年）付梓，癸巳（1653年）再印。清顺、康间入武夷山法云寺为僧，法名海靖，法号澄雪，自称莲菴海靖、澄雪道人、般若园菴主。传世作品有明崇祯四年《楷书黄庭经等七种》卷、清康熙八年（1669年）《乔松柱石图》等。又有《中山诗集》。卒年约八十。
清顺治二年（1645年），唐王在福建称帝，时琉球“犹遣使奉贡”（《明会要·琉球》）。大画家弘仁（清初四僧之一）“自负卷轴赴闽”，在武夷山出家为僧。胡靖稍后亦在武夷山出家为僧，当是当时的政治环境及弘仁的影响所致。
注：
（1）中国统计出版社，1994年。
（2）中华书局，1994年。
（3）见刘海粟撰文《宝献邦乡壮国魂》，载《四川文物》1985年第3期。
（4）文物出版社，1993年。
（5）见杨廷福、杨同甫编《清人室名别称字号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