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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盟盟员浙籍中科院院士谷超豪胡和生印象记
在我的印象中,在中国微分几何学派领衔人物苏步青的苏门师生中,富有文才诗情的至少就有三人——苏步青本人、苏步青院士的弟子谷超豪院士、谷超豪院士的弟子李大潜院士。
作为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数学家,荣膺2002年上海科技功臣称号的谷超豪院士,在生活和事业中完全属于那种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的类型。从外表看,谷超豪显得十分文静,甚至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但是一旦投身科研,他却具有一种常人难以想像的超乎寻常的激情。最了解谷超豪,欣赏谷超豪这种性格的,我想至少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恩师苏步青;另一个便是跟他相伴相守了半个世纪的夫人,也是他事业上的忠实伴侣——著名女数学家胡和生院士。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了这对院士伉俪的世界。
数学大师和他的“书房”
第一次领略数学大师的格调和情趣,是在七年前的1997年初春。
我记得那是一个和煦的春日,下午4点30分,我如约走进华东医院谷超豪的病房。被国际同行誉为“一位向难题进攻并解决难题的偏微分方程专家”的谷超豪院士和他的夫人胡和生院士在那里等着我。
那一年,谷超豪病得不轻,他患了面瘫。
后来我知道,从年轻时起,谷先生的体质就一直很弱。十一岁时,他的父亲和从小领养他的婶母相继因病故世,从十三四岁开始,几乎每个月,他都会打上一个星期左右的摆子。那时正逢抗战,国难当头,兵荒马乱,平民出身的谷超豪在营养上自然跟不上,病体的恢复也慢。在他哥哥谷超英后改名谷力虹的影响下,这个不到13岁的孩子投身抗日的洪流,离家参加抗战宣传队,写壁报,演活报剧,并成为温州中学“五月读书会”的骨干成员。他几乎一直马不停蹄地在向前跑,从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在浙江大学时,他是学生会常务理事,是学生运动的中坚骨干,又是著名数学家陈建功教授“复变函数论”和苏步青教授“综合几何”课上最用功的学生,当时浙大的壁报上曾有过一条醒目的标语:科学+民主=谷超豪。温州刚刚解放,他就担任了中国科协温州分会的领导工作。谷超豪说,年轻时,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他曾经认为,自己能够看到2000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进入90年代,谷超豪生过两次大病,除了这次面瘫之外,还有一次是一种综合症。谈起那次发病,胡和生院士还有一种谈虎色变、心有余悸的感觉。她的语气显得急促,而且是直接切人话题:“那次,他的血压骤升至200/130,外部表状是牙关紧闭,面色发青,大小便失禁。”
当时他正在温州,温州大学请他做校长。学校上正轨了,但他仍事无巨细,全身心地投入,就像对待他挚爱了一辈子的数学。
后来,问题就来了。一场大病,差不多有三四个月,他一直睡不安稳,半夜会突然醒来,而后就是睁着眼睛等天亮。服了一段时间的药,靠着意志的力量,靠着爱妻胡和生的关爱护理,他终于挺了过来。
是啊,人都珍惜、热爱自己的生命;但对于科学家而言,一旦离开了他所挚爱的事业,生命也便失去了其重心所在。谷超豪就是那样一种人,他是为了他所挚爱的事业,为数学而活着的,他的生命属于数学,属于全人类的科学事业。
可以说,这是1997年初春的那个下午,我走进谷超豪的病房时所产生的第一感觉。此后,好些年过去了,这种感觉始终都萦绕在我的心际。
至今我还感到,那天我走进的简直就不是一间病房,那是一间“改装”过了的书房。在那张覆着白色床单的病榻上,竟层层叠叠地垒起了一排“书山”!
一瞬间,我恍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谷先生的书房,一间他即便在患病之中也须臾不能离开的、穷究数理的具有特殊意义的书房。一瞬间,许多过去仅是耳闻的关于谷先生和胡先生的轶闻一下子由我亲眼得到了印证。
可是,当时的谷超豪毕竟是一位患着“面瘫”的重病号哪!
不知情者,也许会悄悄埋怨胡和生,说她太依着谷先生,由着谷先生的性子,忘记了做妻子的责任。可在我看来,正是在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胡先生对谷先生的真爱,这是一种相知甚深、超凡脱俗的真爱呀!
数学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造化多趣,造化用情。中国数学界有了一个谷超豪,又加上了一个胡和生。这对院士伉俪的经历和故事分明为中国的数学世界平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跟谷超豪一样,胡和生也是出自当代数学大师苏步青的门下。她是1952年浙江大学数学系研究生毕业,现任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她于1991年11月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胡和生出生在一个丹青世家。祖父胡炎卿是与吴昌硕、王一亭、程瑶生齐名的沪上四大名家之一,父亲胡伯翔也是一代画家和摄影家。胡和生读小学5年级那年,日军占领南京,祖父珍藏的古画和珍品被洗掠一空,又因不从日寇对他的拉拢,险遭不测。于是举家迁往上海,闭门谢客,不再作画示人。此事在胡和生的心中留下至深的印象。
中学毕业后,胡和生选攻数学。至大学毕业,已是上海解放,红旗高展。她放弃了去同济大学担任助教的机会,希望继续深造,读研究生。这一年,她同时收到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她仰慕苏步青是一代几何学大家,因此选择了浙大。
胡和生甫入其门,苏师即令她在讨论班上作报告,胡和生一曲入拍,且经得起数度提问,第一次报告便获苏步青欣赏。响鼓更须重锤,苏师继续令她阅读国外数学刊物上的最新论文,文章往往长达数十页乃至百页,语种广涉英、德、俄,其中第一篇就是著名意大利数学家莱维·齐维坦的英文名著《绝对微分学》。胡和生本属娇弱之身,白天工作之后,已是精疲力尽,至夜难以为继。于是,她只能在入夜之时先睡上一觉,至半夜时分再披衣起床,在灯下继续攻读。夜以继日,冬去春来,凭借自身的刻苦努力和悟性,凭借前人和后人们都会走过的那条漫长的反复推理、反复体会的治学道路,胡和生硬是把那成堆的各种文字的论文读薄了,读通了,读懂了。苦尽甘来,她的第一篇创造性论文《流形上多重共轭放射联络》问世后,前苏联一家数学评论杂志作了介绍,前辈数学家陈建功评价说:“有了这第一篇,好好干,就会有第二篇,第三篇”。胡和生在数学世界的征程中迈开了大步。当时,苏步青在中科院数学所兼职,在其推荐下,胡和生成为数学所的实习研究员,开始了她的研究生涯。
1952年院系调整,苏步青率门下弟子来到复旦大学。胡和生锐意求进,在放射联络空间、超曲面变形理论研究上多有建树,发表了10余篇论文,受到国外数学界的重视。
1957年,胡和生和谷超豪喜结连理,这是两位当代数学家志同道合的结合。婚前,他们同为苏步青门下两大得意弟子;婚后,更是比翼齐飞,在各自的研究和教学领域里独领风骚。
1958年,否定、批判基础研究的左倾思潮干扰了数学界,胡和生也被波及。一时间,她和数学宗师陈建功都成了众矢之的,成了“走白专道路”的典型。倔强的她在压力面前并未气馁。说她理论脱离实际,她就努力做到理论结合实际,在那段时期,她学习了弹性力学、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等领域的知识,还和原子能系的几位教师合作,开展了群论和核谱的研究;又学习齐性黎曼空间几何学和群表示论,进行了黎曼空间运动解空隙性的深入研究,得出了决定黎曼空间运动解的全部定隙性的有效办法,并确定了前面8个定隙,完成了这一当时几何领域的热门课题,解决了意大利著名数学家福比尼在20世纪初提出的问题。
1974年,著名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访问上海,开始了与谷超豪、胡和生等人就规范场问题的多次合作研究,并联名发表了《规范场理论的若干问题》等论文,取得了极有意义的成果。
50多年来,谷超豪在微分几何、偏微分方程和数学物理三个领域的贡献最为辉煌。1953年,在苏步青的建议下,谷超豪从浙江大学转到复旦大学,以进一步发挥他在数学研究上的才能。1957年,谷超豪赴莫斯科大学力学数学系进修,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在变换拟群的研究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于1959年6月获得物理——数学科学博士,在前苏联学位制度中,这是要求非常高的一个学位。其后,他在国内外先后发表了120余篇数学论文,并应邀在美国、墨西哥、德国、法国、意大利、日本、英国、前苏联和保加利亚等国举行的10多次国际会议上做大会报告。他总结了规范场的研究成果,写成专著《经典规范场理论》,世界著名的《物理学报告》用整整一期的篇幅刊登这一专著,并在英文全文之前刊印了一份中文摘要,这是谷超豪首次在外国科学期刊上看到自己祖国的文字,令他兴奋不已。20世纪60年代,谷超豪把主要精力用于偏微分方程研究队伍的建设,在5年的时间里,在双曲型和混合型方程研究领域取得了世界领先的成果,同时还培养了一批年轻的学者。数十年间,他撰写、编写了大量的专著和教材,如《齐性空间微分几何》《孤立子理论的运用》《数学物理方程》等。1978年,他的《规范场的数学结构》获得全国科学大会的嘉奖。1980年,他当选为中科院院士。2年后,1982年,他领衔研究的偏微分方程和规范场两个研究项目分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和三等奖。1985年和1986年,以他为首的研究项目《调和映照与规范场》、《混合型偏微分方程及其应用》又分获国家教委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1995年,他获得第二届华罗庚数学奖和何梁何利基金奖。1996年,他又获柏宁顿孺子牛杰出奖。2001年,他众望所归,获上海市科技功臣大奖共两名。他还先后出任复旦大学副校长、研究生院院长、复旦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中国科技大学校长,中国数学会副理事长和国家重大基础研究项目攀登计划“非线性科学”首席科学家。他的杰出成就也获得了国际数学界的公认,1992年,他应邀出席法国科学院院士大会。
进入80年代以后,胡和生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也是硕果累累。她在质量规范场、引力场中规范场的静态解和规范场的团块现象等方面的研究受到国际数学界的重视,她多次出现在法、德、意、瑞、日的国际数学大会讲台上。数十年辛勤耕耘的结果,是一代又一代数学英才的成长,是80多篇科学论文,两大部学术专著。1991年11月,胡和生被选为中科院院士,成为中科院数学方面惟一的女院士。2002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数学家大会上,胡和生应世界妇女数学组的邀请,作艾米·诺特讲座报告。该讲座系为纪念世界伟大女数学家艾米·诺特而设立,自1994年起,每4年邀请一位世界知名女数学家作讲座报告。胡和生在国际数学界的知名度可见一斑。
每个成功的人士后面,通常都有一个成功的幸福的家庭。天公作美,谷超豪和胡和生这对志同道合的伉俪,携手并进,建立了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庭,且在各自的研究领域独领风骚,珠联璧合,相映成辉,造就了中国数学界一段百年佳话。
数学诗词伴双飞
那是22年前的1982年。那一年,苏步青先生应法国著名数学家李翁斯教授之邀,在李大潜先生的陪同下来到巴黎,其时,谷超豪和胡和生夫妇也同时从德国到了巴黎。师生三代相聚在塞纳河畔,本身就是太诗意不过的人生际遇,故事的美丽自不仅于此。那时,谷超豪和胡和生夫妇常在黄昏落日时分去巴黎圣母院一带散步,有时,就会坐在街头的露天咖啡座,沐浴着落日的余晖,轻轻地啜饮着那散发着清新泡沫的法国啤酒,惬意地浏览着那变化无穷的游人和街景。于是就在那里,中国数学界素负盛名的苏门师生三代,面对天地美景,以诗佐酒,互致酬答,成就了学界诗坛的一段佳话。其中,苏步青先生的那首脍炙人口的《同谷超豪、胡和生、李大潜游巴黎》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写成的。诗曰:
万里西来羁旅中,朝车暮宴亦称雄。家家塔影残春雨,处处林岚初夏风。杯酒真成千载遇,远游难得四人同。无须秉烛二更候,塞纳河边夕阳红。
10年以后的1992年,谷超豪又一次一个人重游巴黎。法国同行十分重视这对中国数学家夫妇的研究工作。法国科学院还曾专程邀请谷超豪参加院士大会,介绍他的研究工作。在法国同行的眼里,这位中国数学家在几何方程、规范场方面的研究极为深入,也很了不起。谷超豪仍抓住在巴黎的逗留时间,在科研上又取得一个新的突破——他找到了高维空间的孤粒子解。那一天,他显得很兴奋,独自一人,又来到了塞纳河畔,他和夫人胡和生经常盘桓流连的巴黎圣母院一带。也许,是一种思乡思亲情愫陡然而生;也许,是落日、晚霞、游人、街景和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令他触景生情,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一个令人怡然而乐的黄昏,他的恩师苏先生写下的那首四人同游巴黎的诗,于是,一时间,他诗情汩汩,不能自已——
此行不觉独行苦,但忆往昔四人间;埃菲金光壮夜色,塞纳银波逐晨钟。灯影穿梭天桥下,飞车织网地道中;不羡花都繁华地,多重孤子上夜空。
数学大师也是诗人。可以说,如同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数学研究一样,谷超豪和胡和生双宿双飞的一生也从来离不开诗,这是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数学就是人生,数字、符号都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精灵,对着这些美妙无比的精灵,总能让谷超豪心醉神驰,不能自已,诗情勃发;而他诗作的第一读者和感受者便是他的良友爱妻胡和生。有意思的是,每每在谷超豪事业的阶段性时刻,他总会用诗和诗一般的语言激励自己,且常吟诵不辍。而在世人眼里,谷超豪的这些发自生命深处的诗句,又常常是文情并茂,底蕴不凡,虽反复玩味,终难忘却。
人言数无味,我道味无穷,良师多启发,珍本富精蕴。解题岂一法,寻思求百通。幸得桑梓教,终生为动容。这是他视数学为生命且不忘师恩、锐意求进的自况。
上得山丘好,欢乐含辛苦,请勿歌仰止,雄峰正相迎。这是当他处在事业突飞猛进之时对自己的自勉自励。
数苑从来思不停,穿云驰车亦有成。这是当他接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后,处校务繁忙之际仍坚持数学研究的自我写照。
人生几何学几何,不学庄生殆无边。这是他年逾七旬仍无意在事业上走下坡路的心况之表露。
其实,数学大师谷超豪和胡和生伉俪成功的众多原因中,有一点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他们与乃师苏步青共有的、无与伦比的诗人气质。而正是这样一种瑰丽多姿的诗人气质,令他们无数次地在国际数坛建立奇勋,在参悟自然几何的同时也在解读和演绎着美丽多姿的人生几何。
(责任编辑 楼巧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