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大 哥
□胡赛标
又到清明。窗外是昏沉的天，凄冷的风。大哥，您在天堂快乐吗？
一年多来，我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前年八月二十九日夜，您带着多少遗憾与痛苦撒手人寰。殡仪馆传来阵阵乐声、阵阵哭声，令人凄怆而苍凉。掀开白布，望着您苍白浮肿的面容，我说：“大哥，去天堂可要平平安安，健……”我一下哽咽住了，泪如泉涌，竟然“健健康康”也没说全。您不会怪弟吧？发现我噎不成声，妹夫慌忙接着叮嘱您。那一刻，我们跪下来，哀痛如绞……
弟不相信眼泪，但不知为什么却哭得这样伤心。现在我想明白了：眼泪不是性格脆弱的副产品，而是一个人心灵坚韧的营养剂。每一滴眼泪都由血脉中的亲情来酿造。我们不敢把您病逝的消息告诉八十多岁的母亲，最后商量着让母亲看您一眼，母亲从此夜不能寐，哭了一个星期，憔悴了容颜。作为家中长子，您为弟弟妹妹遮风挡雨，承担起兄长的重任外，您还是兄弟中最大的孝子，几乎每个星期您都从老家来下洋看望母亲，哪怕只是与母亲扯上几句话。十多年前，您就将母亲的相片放大，挂在自己的饭厅里。那时，我还不理解您这一行动。
记得那时，病魔把您折磨得骨瘦如柴。望着您疲惫而无助的眼神，我无力挽救您的生命，只得安慰您：“心情放乐来，不要想这么多，好好养病。”您镇定地凝视着我，反问道：“我会怕死吗？”那一刻，我内心涌起一股酸楚。是的，人生的风霜浸蚀早已让您敢于鄙夷死亡。您为自己选好了墓地，甚至选好了遗像。去世前，您对大嫂说：“我要先走了，每个人迟早都要走的……”您活得很痛苦，眼神凄迷而无奈。为了不让大嫂夜晚害怕，您想在白天离去，因而吃下了过量的吗啡，不料命运之神还是把您拖延到夜里。您死不瞑目，是不放心一对未成家立业的儿女吗？大姐痛哭流涕，一遍遍抚着您的眼睛，说：“老弟，大家都这样关心你爱你，你还目睁睁哟……”也许是您听懂了大姐的呼唤，您的眼睛居然神奇地闭上了。
有一次，侄儿经朋友介绍去泉州找工作，结果失踪了好几天，您寝食不安，打电话告诉我：“现在人都不知还在不在？”语气焦虑，夹杂着惶惑。我只好一边安抚您，一边到处打探消息。后来，侄儿打电话回来，才知虚惊一场。原来，朴实善良的侄儿将手机借给刚认识的“朋友”，“朋友”携机溜跑了。病重期间，您听说我患重感冒在打滴，打来电话问候我，柔弱地叫我“不要这么累，好好休息”。而此时，我却分明听出您忍着剧痛与我通话的压抑声。我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
只有初中文化的您，有时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的心灵世界。长篇纪实散文《一座楼的客家》初稿出来后，我先送给您看。您劝我不要出版。您怕写到楼中人的局限与磕碰会给下代留下阴影，但这次我没听您的话。我只想写一个历史的客家，真实的土楼，一个瑕瑜互见的土楼生活。如果一味歌功颂德、讳疾忌医，我就不会动笔了。我想：记住历史，不是为了记住仇怨，而是为了以史为鉴，尽力做一个善良公道的人。
大哥安葬后，侄女红肿着眼，给兄弟姐妹每人一份《我爱我的家》。那是大哥您生前留下的绝笔遗书，嘱咐侄女复印好，等安葬回来分发给大家的。您在文章中回忆了我家的贫困历史、父亲受到的迫害以及兄弟姐妹的关爱，文章末尾写道：“今天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我希望我们的兄弟姐妹要永远团结，尊老爱幼！我的孩子要报答在我生病期间帮助过我的人！……”
大哥，您是个平凡的人，但您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勇于面对，学会孝爱。
写于2011年清明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