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对自己姓氏的意义可能不是很在意,视为与自己名字一样与生俱来的东西,感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我对自己的姓氏却有着特殊的感情。
古语有云:“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但是,不知道还有谁会有我这样的境遇,我的一生中,前后有两个姓。本人姓胡,但在16岁之前,却一直姓“游”。
话说解放前胡村有一个穷小子,自小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长大后,经人介绍入赘游村的游家。游家有三姐妹,但没有儿子,于是就收留了胡家孤儿与三妹成亲。这个胡家孤儿就是我父亲,游家三妹是我母亲。
入赘婚姻的条件是子女必须随母姓。我不知道父亲当年接受这个条件的心境如何,但我相信他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是绝不愿意接受子女随母姓的。当我们几兄弟姐妹陆续出生后,父亲真正面对自己子女与自己不同姓的现实时,情绪上仍然有很大抵触,于是脾气变得暴躁,经常与母亲吵架。我们兄弟姐妹自小就生活在家庭战争中……。
而我,一直不明白自己跟别的小伙伴和小同学为什么不同,别人都跟父亲姓,我为什么却跟母亲姓呢?当我懂事后,明白了个中缘由,开始对自己的“游”姓感到不自在,而对“胡”姓产生了天然的亲近感。每当我父亲偶尔带我回胡村时,总感到胡村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有胡村的宗亲特别的亲切。而我对一直生活的游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游村是一条大村,村的地理位置较好,人也较多,经济也比较富裕,因此,游村的人自视甚高。有一次,父亲不知道如何与游村的人争辩起来,游村的人吹嘘游村比胡村如何如何大、人口如何如何多,语气里极看不起胡村。对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父亲忍不住顶了一句“你知道东莞有几条村姓游的?又有几条村姓胡的?”父亲一口气念出几条胡姓村庄,而对方却哑口无言。
父亲在游村作为入赘女婿,被游村的人看不起,连带子女也被人看不起。游村甚至拒绝给予我们家户籍,即使母亲找村干部怎么哀求,换来的只是冷嘲热讽。我少时候在村里也没有什么小伙伴跟我一起玩,自小就养成了内向、孤独的性格。而胡村却热情接纳我们家,给我们家划分了一块建住宅的地基,也分了田地,村里应有的福利一分也不少给。后来母亲几经努力,游村也分了一小块田给我们,但有骨气的父亲拒绝耕种。因此,我们家姓游,住在游村,但户籍却在胡村。在游村,即使在自己家里,也是寄人篱下,只有在胡村,那才有归属感,才是家的感觉!
在我15岁那年,有一天晚上我又被父母的吵架声惊醒了,父亲抱怨没有一个儿子跟他姓胡,与母亲吵得不可开交。我听了忍不住冲他们大叫:“你们别吵了,我改姓胡了”。第二天,我就跟初中的班主任说“叶老师,我现在姓胡了,你把我的名字改姓胡吧!”不明所以的老师听了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改回胡姓,但老师和同学们仍旧叫我“游XX”(直到今天,初中的老同学搞聚会时,大家仍习惯地叫我“游XX”)。
在我16岁那年,国家开始实行第一代居民身份证制度,我年满16岁刚好可以领证。当我在自己新领的身份证上第一次看到自己铅印的名字“胡XX”时,我是多么激动啊!
母亲不反对我改回胡姓,我的两个哥哥仍然姓游,对母亲来说,她也算对早已仙逝的我的外公外婆和游氏祖宗有个交代了。而父亲也感到了很宽慰,后来他在胡村分给的地基上给我盖了一座房子,好让我长大后回到胡村生活。但是,我终于还是让父亲失望了。高中毕业19岁那年,我参军入伍,退伍后,在城市里工作和生活,没有再返回胡村居住。
虽然游村的人看不起我们,但每年的清明重九祭祖,我们祭拜的仍然是游氏的祖宗。父亲是一个有承担的人,虽然对当年入赘感到很后悔,甚至在游村生活也感到屈辱,但尽管有些不情愿,却并不违背当年的许诺,依然每年和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与游家的人一同拜祭游家的祖坟。前些年父亲去世了,终于解脱了,不用再忍着屈辱祭拜游氏祖宗了。父亲去世后,我们兄弟没有把父亲葬在游村、也不葬在胡村,而是把父亲葬在城市的公墓园里。
父亲去世后,我仍然每年清明、重九带着老婆儿子返乡祭祖,当然,拜祭的仍然是游氏的祖宗。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从来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直至有一次祭祖后,与老婆返回城市的家中,老婆回到家突然对我说“他们游家的人不把我们当自己人……!”我终于恍然大悟了,还是女人的直觉强啊!怪不得为什么我与游家的人在一起总感到不自在,原来人家对我们另眼相看啊!在他们眼中,我改回了胡姓,等于背叛了他们游家了!
一直以来,母亲家族的人表面上很尊重我父亲,但骨子里与游村的其他人一样,是带着轻蔑眼光看我父亲的。这种别样的眼光,以前一直由父亲承受着,现在父亲不在了,就全部转移到我这个姓胡的“外人”身上。我始才感受到父亲一直以来受到的屈辱。真难为父亲默默忍受了这么多年啊!
亲兄弟的不同姓,不但使我们兄弟感到尴尬万分,也成了我父亲和母亲一生解不开的心结。父母亲之间的战争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终于父亲郁郁而终。而晚年的母亲,也一直后悔当年为什么答应与没有感情的父亲结合,还接受子随母姓的条件,总是感到对不起子女。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为了两个姓游的哥哥入户游村的事,受了不少委屈,到最后还是没有解决入户问题,只能入户胡村。但两个哥哥姓游,在胡村的身份也是相当的尴尬,这成了母亲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
母亲其实也是一个很传统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农村妇女,从意识里视自己为胡家人。当年我结婚时,母亲带着我和新婚妻子到胡氏宗祠逐一跪拜祖先灵位,非常的虔诚。母亲也曾跟我说起心事,如果可能的话,她也绝不愿让子女随母姓,但自己父母的遗训也不敢不遵从,因此一直处于非常矛盾的心境。
前些年,胡村发动宗亲集资修缮祠堂,凡男丁都要捐款修祠堂。母亲瞒着我们三兄弟,以我们兄弟的名义给祠堂捐了款,但有一个附带要求,就是祠堂里的捐款名单不要出现我两个姓游哥哥的名字。但宗亲们没有答应,最后在胡氏祖宗的灵牌前,我们三兄弟的名字郝然列出。在一列长长的胡姓名字中,两个哥哥和三个侄子的游姓显得很突兀。而按照宗亲们的理解,我两个哥哥尽管不姓胡,但仍然是胡氏子孙,光明正大,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姓氏可以改变,但祖宗遗传的血脉和基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其实胡村人对我们家的情况一直很明白、也很理解,他们也从来没有责怪我们家不回胡村祭祖,村里的宗亲有什么红白喜事也总不忘邀请我们家参加,只是我母亲自己一直放不开心结。
亲兄弟变成了不同姓的两家人,不知道外公外婆如果知道自己当年给女儿这样的婚姻安排会给后人产生这样的问题,会否还固执地坚持他们的决定?当然,我们不敢责怪、也不敢不遵从先人作出的安排,只能认命吧!但我要“感谢”游村的人,是他们无形中提醒了我,我不是他们的人,也无法融入他们。我的祖宗不在游村,我的祖宗,我的根在胡村!
是到认祖归宗的时候了!今年清明,我主动联系胡村的宗亲,告诉他们从今年开始,我要每年跟他们一同参加祭祖。对此,胡村的宗亲非常欢迎、也表示非常欣慰,母亲也非常支持我的决定。
40年了,第一次祭拜祖先啊!站在祖先的坟前,虔诚地焚香跪拜,听着宗亲们介绍祖先的事迹,心潮起伏!胡家的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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