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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辉著 河南大学出版 如果有一部中国图书馆接受史和传播史,其中包括对图书馆事业的贡献,很可以为胡道静写上一大笔。胡道静,中国改革开放后,即20世纪八十年代初,第一个获得巴黎国际科学史研究院通讯院士称号的中国学者。他的成就是辐射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史方方面面的,而其中颇有建树的是图书馆领域。 胡道静一生别无嗜好,就是爱读书,爱看报,常跑图书馆。他自称是走三角形的“三点连一线”的角色。所谓“三点”者,就是家庭、工作机构和图书馆。取名顾友,乃顾廷龙之学友也 1927年的上海宝山路矗立着一幢楼房,那就是商务印书馆附属东方图书馆,中学时代的胡道静就是图书馆的座上客。每天下课回来,先到图书馆看书,找新到的报刊,然后回家。他后来回忆说:“我那时就执行三点连一线了。”这条线后来也就一直走了下去,不过只是将学校换成了通志馆、报社和出版社。 胡道静当时在图书馆读书,最多的就是商务印书馆编印的样书以及与同行交换的图书,大都是文史类的。书往往要比书店早三五天,可以先睹为快。要说藏书,来自安徽泾县的胡道静家族,家学渊源,藏书盈室,他的伯父胡朴安、父亲胡寄尘就都是上海滩风行的作家型学者、学者型作家,著作等身。1985年,胡朴安长子胡道彦在台湾用私资汇集印行胡朴安、胡寄尘兄弟俩著作,总称为《朴学斋丛书》,全书34册,只印200部,其中50部交由胡道静在内地分送各图书馆。胡道静写了一文,嘱我发表,并称最好不用本名,我就将署名取为“顾友”,征求他的意见。他听后大喜说:“很好很好,我与顾馆长(延龙)是同学,又是朋友,取名顾友,颇有意思。” 这些长辈的著作,胡道静也都潜心研读。它们也都化入丁胡道静的早年写作。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东方图书馆曾多次发表他的作品用于壁报。他后来回忆,其中有一首宝塔形的作品,题目叫“欢迎你,来到图书馆》,字抄得如斗大,贴在走进图书馆的照壁上,让每个进馆者都能看到。 因为爱读书也培养了胡道静的写作爱好。还在中学时代的胡道静,就先后在《小说月报》《儿童世界》发表作品四五十篇。其中他创作的童话《象和猴》颇见谐趣、深含哲理:“一天,庄重的象先生,从家中走出来游玩,一群顽皮的猴子,远远地看见它来了,便商议定当:等它走近了,大家用石子打它。象先生走近了,猴大首先来挑战,指着它骂道:‘象小人,真真坏!自持气力大,今朝要吃苦!’象先生知道它的用意,于是理也不理,只顾走去。猴大见象先生不来理它,心中没法,但是又不肯罢休,因此领了猴二、猴三追上去又骂,只希望象先生来理会它们,便好用石子掷它了。但是,竟出乎意外,量大的象先生只向前走去,一句话也不回它们。猴子们知道没希望了,只好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忍着小气,便不会吃大亏。不去理睬小人,小人也无法害你。”60年后,当他重读这篇早已忘却了的儿时之作后回忆说“这篇大概是靠当时图书馆的《伊索寓言》等书启发,油然而生,就写出来了”。带着一把油布伞,走遍上海大街小巷 1931年,17岁的胡道静由持志大学毕业,被安排到柳亚子主持的上海通志馆,参加编撰上海新地方志。 胡道静工作努力,聪明能干,而待人接物,也如柳亚予等所称誉的:“非常得恳挚,非常得和蔼。在几个老朋友中每谈到道静时,大家总说,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呀!”白天,他就像闹钟指针似准点赴柳亚子宅为他的藏书编制目录,其余的时间就用来遍访上海形形式式的大小图书馆。每当此时,他总是带着一把油布伞、一张简陋的市区街巷图和必备的调查记录笔纸等物,行遍大街小巷,其中直接探访的就有50余家。它们中有些规模大,如工部局“公众图书馆”(上海图书馆),他在调查前后读了三四十种中外书刊中有关该馆的文字,且几次实地调查,写出了5000字的报告。但他更注意的是地区性、行业性的中小图书馆。这些馆通常全部藏书只有三五千册,且年度鲜有新进图书,但它是调查者不能遗漏的内容。如上海市儿童幸福委员会儿童图书馆有第一、第二两个图书馆,没有自己的房子,都借小学废弃的教室为馆。而胡道静在调查中发现那个藏书仅3000册的第二图书馆,竟然因书库拥挤想出用搞图书巡回及流动书车的方式解困,这在上海还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歪打正着,效果颇佳。具体的办法是取出藏书1000册,规定十个学校,每校得借100册,一星期后将书籍收回,再予其他十校。他们还定制了书车一辆,储藏持籍和小帆布凳十只,每日出发至大小弄堂口停留,招徕少年儿童随意阅读,且有凳子供坐。胡道静目睹此情此事说,这种办法对于消灭不良的书摊,真是有力的坦克车扫射队! 胡道静还分外用心地探访了当时上海的几家通信图书馆和流通图书馆,如李公朴为馆长的申报流通图书馆。这家由申报为纪念创办60周年而创立的图书馆,阅读对象定位在店员、学徒等失学者群体,开办的目的是让他们有读书兴趣,取得种种知识。他在调查中,对由几个青年人用通信借还方法开办的蚂蚁图书馆大加称赞。这家图书馆开始创办时,藏书只有700本,但一年后就递升至1800本,但它却有完整的借还制度、采购标准,而且还不定期编制、印刷本馆藏书目录。 1935年,胡道静调查搜集的《上海图书馆史》问世了,该书囊括了自1847年上海最早出现的“上海图书馆”到1935年上海前后出现的百余家中外公私图书馆的概况。校证《梦溪笔谈》只是一种机缘 1928年,15岁的胡道静就选择了为沈括《梦溪笔谈》作校证,从此开始了他长达70多年的《梦溪笔谈》研究生涯。 《梦溪笔谈》是一部关于古代自然科学和若干人文科学的集大成之作,虽然属野史笔记,却是包罗万象、门类俱全的百科图书,自宋以来从未有人对它有过全面、翔实而又科学的校查、考证,如果说有那就只有胡道静了。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胡道静就是依靠去图书馆找书、读书、作笔记,日积月累,终于推出了《梦溪笔谈校证》。 若干年后,有人请教胡道静为何选择《梦溪笔谈》作研究。回答出乎意料:“我只是一种巧合,是机遇。”接着,就谈了校证《梦溪笔谈》的起步。因为胡道静小时候常随当编辑的父亲胡寄尘赴印厂排字房。目睹工人拣选铅字,印出一张一张的文字稿,他感到惊讶不已。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个外国人的发明,后来偶而自美国学者卡特《中国印刷术的发明及东西传》中看到了关于毕异其人的介绍——这是引自沈括《梦溪笔谈》的,这才知道活字印刷术原来是中国人自己的发明啊!就此产生了对《梦溪笔谈》的兴味。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想到后来自己竟会为它考据,补证了70几个春秋,引起中外学术界拭目以待呢! 胡道静开始校证时,非常注重抄、校,凡是有关《梦溪笔谈》的直接或间接的文字,都把它们摘写于书眉,或缮录纸条夹在页间,或制作卡片、记录于笔记本;鉴丁《梦溪笔谈》历朝历代多有刻印,文字前后时见差异,他为了寻找可靠的善本,几十年间,足迹踏遍了全国凡有收藏该书刻本的各图书馆。有次出差到南京,朝出晚归,往来翕忽,竞在龙幡里书库查了十几遍的《梦溪笔谈》各种版本;这样的故事他已习以为常了。他用各种颜色笔过录《梦溪笔谈》的文字差异、失误处,或从前人的校订、过录其校字与校语。日积月累,胡道静自备的《梦溪笔谈》本,天头地脚乃至文句之间,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细字。往往原底本空白写得水泄不通后,就再另用一新底本。这样,半个世纪以来,就用足了20几本。顾颉刚把他比作是裴松之 胡道静对《梦溪笔谈》钻之弥深,兴趣越见浓厚,但他多数时间仍是要为稻粱谋,他当过报社总编辑,共和国建国后的上海文化局首任图书馆科科长,后来又是上海人民出版社编审和华东师大教授。白天劳碌,但他仍是挤出时间校证《梦溪笔谈》,常常为了校勘一个字,考证一段内容,查藏家目录,访书读书,可是并无什么著书立论的念头,直到五六十年代,才立意将校录与笺注著成一书。 1956年,胡道静终于完成了80万字的《梦溪笔谈校证》。这部远远超过原著字数多倍的著作的问世,曾一度轰动了史学界和自然科学史界。顾颉刚读了,把胡道静比作是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但胡道静仍认为这只是个良好的开始,还得深化。经过十年,他单枪匹马再完成了40万字的补注。可是,一场众所周知的浩劫,胡道静莫名其妙地被打入囚笼十年,40万字补注也在随后的抄家中毁灭无存。出狱后,胡道静锲而不舍又以十年时间,在重作40万字补注外,又增注了40万字。为此,仅所抄录的卡片就有十万张,没有条件贮藏,就收集家人和亲朋所丢弃的皮鞋盒子,分门别类地贮藏。因而相当长的一段岁月,在他那陋室的一墙是书架,一墙则是平地而起连接天花板的“皮鞋盒”库了。 20世纪八十年代仞,胡道静的《梦溪笔谈校证》增订本终于问世了。由他的挚友,英国李约瑟博士用中文题写书名,以弥补已丢失的竺可桢题签。但胡道静仍马不停蹄,此后20年里继续补证,又增注了十多万字,包括新发现的湖北英山毕昇墓碑考证。 (据《出版人•图书馆与阅读》2006年9月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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