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香画语》与《南香诗钞》——记南社著名女画家胡湋平
1923年初陈去病创岁寒社。前排左二胡朴安、左三徐自华、左四柳亚子、左六吴孟芙（叶楚伧夫人）、左七陈绵祥、左八胡湋平、右一陈去病。二排右三汪精卫、左三为于右任。三排右一为叶楚伧。 家中藏有一幅山水画长卷，整幅画无题款，但是幸好在画的一角，盖有一朱色图章，刻“胡渊”二字。可知此画为胡渊所作。 胡渊（1902—1926），字湋平，号南香，别署透珠，安吴女子。安徽泾县人（溪头都龙坦胡氏）。为胡朴安之长女。南社社员。湋平性格豪爽，颇似男儿，从未在人面前作忧戚之容，悲哀之语。其曰：“我若是男儿，当西上昆仑，东临扶桑，登喜马拉雅，以观日浴，于太平洋中，壮游十载。……”《随感录》。从文字中可见其胸怀之壮阔。湋平自小跟随父亲生活，深受朴安先生道德文章之影响及儒风之儒染。于诗歌、绘画、书法都有造就。六岁时习画，能凭小几，临古人大幅，势脉舒展，而无局促之感。书法篆宗石鼓，真仿北碑。在名师教导下，画艺大进，尤能于临习中专研体悟画理。其所撰《南香画语》，虽篇佚无多，而能对中国古代画论中“六法”之蕴义，尤多彻悟。 据《朴学斋丛书 家乘》中胡道彤所编《姊氏湋平画录》一文，所记胡湋平曾临摹作品有： 清石谷之《万山烟霭图》，绢本。卷首童心安题款“万山烟霭图”。卷后胡克之、陶小柳、林一广、钱慈严、叶楚伧题诗词。并自题。 临烟客山水长卷。手卷。卷首童心安题款“烟云供养”，并自题。 秋林访友图，立轴，纸本。临摩五峰文伯仁仿董北苑之《秋林访友图》。 授经图，仿六如居士。纸本着色。 古木奇峰图 仿梅花道人笔意。 另有仿沉石田、龚半千之山水图卷。 另记载胡湋平创作作品有： 灵隐山图，纸本。卷首童心安题款“灵隐山图”。并自题。 山水小卷，手卷。纸本。卷首童心安题款“须弥芥子”，无自题。 朴学斋话酒图，手卷。卷首于右任题“朴学斋话酒图”，卷后有胡朴安、柳亚子、余十眉、陈绵祥、汪精卫、叶楚伧题诗。胡寄尘有诗，未题在画上。 记游图册，共十六帧，诗八帧，为胡朴安所作，以隶书题之。图八帧。卷首童心安题款“胜蹟长留”。道彤题：“民国十二年家君与许静仁、徐涵生、金慰农作苏州无锡等地游，家君得诗八首，归来命姊湋平各绘一图以记游踪也”。 西湖泛雨图，册页。胡朴安题诗，以隶书题之。自题：“庚申秋月，随严慈及小妹泛雨西湖，既归命写此图记之，湋平敬绘。” 秋山夕照图， 纸本着色。二幅。 古木飞泉图， 纸本着色。 以上所录胡湋平所临摩、所创作之绘画作品，皆已佚。 《南香画语》，南香者，为其家乡皖南泾县溪头都之一溪水，名曰南香涧也。湋平小时居乡间，对于皖南山川之秀美，已有所领略，后随父亲旅居上海，却仍深深地眷恋着家乡的一山一水。其曰：“余既恨不能如石谷、醇士二老朝夕于虞山西湖间。”十八岁时，湋平曾返故乡，虽淹留不久，每日必坐盘石，穆然神会，领略山水自然之美，细味四时朝夕之不同景色。此后，久居沪上一隅，她深感不能得真山水之意境，乃以心造境，时时于心目中遇之。因曰：“欲于此马龙车水之间，构一南香涧之清境也。”遂以“南香”二字命其所著诗集画论。 湋平之习山水画，尤推崇清初王翚（石谷）之山水画法。《南香画语》曰：“耕烟散人树法，浑厚沉雄兼而有之，而其用笔，尤秀挺超远，逸趣横生。”“石谷之画，处处有笔，处处有墨，而又无一处有笔墨痕迹。”认为石谷能取各家之精华，集其大成，另出机轴，自成一格。于是能独步古今，为画宗师。湋平于绘事，善于向传统学习，师法古人，皆从精细处狠下功夫。由此，画艺精进，所作大幅山水，有云烟苍润之气，且颇得宋元人之笔意。然天不假年，因病去世，年仅二十有五。 湋平早年肄业于城东女学，朴安先生当时为城东女学国文教员，偶以唐诗五七言句课学生，湋平平时独喜五言古诗，所作诗句颇得王孟韦柳意。朴安先生由此更授以汉魏诸家，使湋平诗作更具古意。其《南香诗钞》共收诗八十一首。如《晚景》：“风吹池边柳，月印阶上苔。鱼笛在何处，孤山鹤飞来。”又如《望雪》：“白雪纷纷下，寒梅阵阵香。倚窗千里白，鹤影渡横塘。”皆能写出特定的意境，表达清幽澄净的心境。其所作赠友朋之诗，尤为情感真切动人，如《送朱灵蜷之南洋》：“霜露凄清幂半天，故人南去隔山川。数声玉笛斜阳里，一曲骊歌古道边。寂寞征途愁瑟瑟，惆怅乡梦意绵绵，孤帆冥冥君行矣，迭章层峦多瘴烟。”其悼友诗五首，以血泪写之，令人肠断。诗前曰：“赵君淡泉，予至交也。今秋胃病遽卒，少年赍志，亘古同悲。呜呼，上天何不仁之甚也，以诗哭之，不知是泪是墨。”其中二诗曰：“三载相依一旦休，满城风雨逼天秋。孤鸿断雁声声血，为吊幽魂去悠悠。”“记得西溪泛雨时，举盏共赋探春诗。而今芦诸依然碧，回首湖山泪似丝。”朴安先生在为《南香诗钞》所作的跋文中评价湋平之诗曰：“无幼年童稚气，无女儿脂粉气，虽用力未久。而其所为诗，非率尔操觚者所能。” 湋平天生聪慧，于诗于画独有所得，往往于画图中寄托其诗意，一日泛舟桌西子湖，只见云雾绕山，景色迷离。游罢西湖，湋平作《西湖泛雨图》，颇能写烟雨迷离之状，并题一五古，诗中有句“断云锁前山，轻霭迷远树，双峰乍隐见，丛林半暗曙。”颇能写出当时之情景也。 一九二三年秋，南社同人柳亚子、汪兆铭、叶楚伧，胡朴安、余十眉、陈希虙、于右任及陈望道等于朴学斋话酒，湋平曾为之作图画数帧以记之。称之为《朴学斋话酒图》，南社诗人并有题诗记其事，诗画合璧，甚为珍贵，一时传为佳话。可惜《朴学斋话酒图》已毁于 文革之中，亦是憾事。当年，柳亚子先生作《题朴学斋话酒图》，诗前有句：“余来海上，得诗颇伙，朴安湋平出斯图索题，同人多为长歌者，余独赋七律一章，盖有不穿鲁缟之慨已。”诗曰：“糟丘岁月太堂堂，凭仗丹青驻酒觞，咏絮昔钦谢道蕴，披图今见米元章。眼中人物谁名世，劫后江山换鬓霜，莫漫膏肓到泉石，要弯强弓射天狼。” 叶楚伧所题曰：“朴学斋话酒后，湋平有画，朴安有诗记之，因写所怀，以谢主人，并呈同坐。诗曰：胡子有髯髯戟张，胡子有书书塞床，促膝纷来四海人，饮谈议论颇清狂。记昔初元全盛日，张灯纵酒如临敌，握手相劳斗十千，以为从此无余贼，一朝妖谶起当涂，伏尸流血无时无，月黑枫青夜呼啸，半是当年旧酒徒。呜呼，故人已成沟血志，危时莫作田园戏，且于绸缪尽百觞，心头落落几件事。”表达了诗人对世事变化之感慨。湋平也有诗题《朴学斋话酒图》，题曰：“家君集右任亚子楚伧于朴学斋话酒，命作图记之。”诗曰：“秋风澹微云，秋华曜素节。小斋敞明晖，斗酒集贤哲。欢言泛香醪，谈笑粲生舌。陶然兴未阑，白日忽已灭。嘉会托丹青，涂鸦敢辞拙。” 湋平又曾为柳亚子先生绘《江楼秋思图》，画毕并题诗于其上，诗曰：“西风摇落迁羁客，药灶茶炉事事幽。吟罢凭栏双倚望，一天秋思上江楼。”柳亚子也有诗相赠，题曰：“乞湋平绘江楼秋思图，诗以将意。”诗曰：“鸿光敢便拟前贤，皋庑居然赁一椽。玉宇琼楼涵并影，药灶茶炉袅双烟，红桑海底今何世，翠袖天寒瘦可怜。乡梦一宵无着处，剩诗图画话婵娟。” 湋平早岁习山水画，得黄朴存、童心安、何诗孙、顾鹤逸、黄宾虹诸名师指点，可谓转益多师。又肯在临摹上狠下功夫。每借得名人山水画，常悬诸堂上，朝夕相对者累月乃展纸对临，由于湋平善于以古人为师为楷模，又善于师天地之变化，以大自然云烟山石为画本，故而于画艺上自能登堂入室。 我国自晚清以来，西洋画流行于我国，各学校纷纷开设西洋美术课。对于中国传统绘事，有人则认为国画违情背理，认为中国画不过是信手涂抹，与真像相差甚远。而后又有人诋西洋画浅鄙无味，依物涂形，无异于摄影。对于中西画艺术之区别及其价值，湋平则认为抬高西洋画，否定中国画；或否定西洋画，抬高中国画，皆属偏见。其曰：“国画贵于神似，西洋画贵于形似。形似难学而易工，专心积力，未有不能成者。神似者，始也似易成也。然而“无书卷气则俗，天机凝滞者则无灵气，工夫浅薄则弱，胸襟不高则鄙。四项兼美，然后精玩诸家，咨情山水，于是笔至而云烟生，神会而山岳现。乃以为信笔涂抹，不亦谬乎？” 湋平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能就中西两大画种艺术创作，作出比较客观公允的评判，实属难能。其对于创作中国画所追求的“神似”，也提出了画家本身所应具备的素质要求，即学问、天赋、技能、胸襟四方面的努力方向。时代进入二十一世纪，中西美术之比较，在当今画坛也属经常之议论课题，湋平七十年前在《南香画语》中所提出的看法，对今天的艺术发展也当有所启发。汪欣 于琴高轩
丙申年夏五月
编辑：黄山怪石
